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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武在祖国大地上四处转战,没有停歇。
为了打通国际交通,中国派出远征军到缅甸,天武已经是中校院长,率领一个野战医院,跟随部队前进。
开始还顺利,士兵们奋勇作战,给了日军重创,救出了困境中的英国军,还占领了一座小城。但是日军的后备很足,很快,天武所在部队就被围在小城中。
足足十二天,中国军队一万人,抗击日军两万多。
战役的初衷,是以小城为核心,吸引住敌人,然后两边夹击,可是一来英军撤退太快,侧翼失去保护,二来交通困难,后续部队赶不上,使得这支守军陷入孤军形势。
那天,下达了全军突围的命令。
天武的医院里,已经收留了几百伤兵。今夜就要突围,所有准备工作必须在白天做完。
他的得力助手是护士长李琴,她建议,轻伤员组成十个队,重伤由部队派兵护送。天武当场决定就这么办。
天武到伤员聚集的地方,对他们讲话。
“弟兄们,情况你们已经知道了,我们要突围,要打破敌人包围,回到后方去!你们放心,部队一定不会丢下你们,我倪天武保证,只要你们有一个人在,我就在!”
师长带着几个兵来了。
“倪大夫!”师长亲昵地叫着:“你这里怎么样,我的伤兵你不能丢哦,那是些功臣!将来回国,要给他们报功的!”
天武汇报了计划。
“好!我同意。”师长在伤兵屋子里转了一圈,朗声说:“弟兄们,咱们就要回后方了!最后的一搏,每个人都要打起精神来。咱们这个师,已经叫小鬼子吃足了苦头,这回突围,也要叫他们看看,老子的伤兵也不是好欺负的!有信心吗?”
伤兵们齐声答了个“有!”师长把手举到额上,严肃地行了礼。
天,一分分黑了。城外的枪声响个不停,鬼子在远处燃起了一堆堆篝火,不时有冷枪冷炮射进城中。城里看上去静悄悄,其实各种准备工作已经完成。
城外的敌人已达数万,重兵在南北两个方向。南边是主攻方向,这里双方已经牺牲了数以千计的士兵。北边是敌人估计我军的突围方向,最近两天,不断的有敌人新到部队。
东和西,敌人兵力不逮之处。西边,敌人大部队正在和英军鏖战,战况对敌人有利,再往西是大海。东边,是泰国,不可能的突围方向。
出其不意,老祖宗的教诲。师长决定,就从东边打出去!出去再向北,回到祖国。
兵不厌诈,在好几个方向,布置了佯攻,约好时间,等大部队突出包围圈,发信号弹,佯攻部队最后突围。
师部长官,都下到了各团,团下到营,师长留在师部,带着直属机关。
伤员都穿好衣服,轻伤的,跟着自己的队长,每队有几个医生护士,重伤的,静静躺在担架上,眼睛望着星空。所有民夫都穿了一双新胶鞋,检查了鞋带。
天武挎了一支驳壳枪,仔细上了油,压满子弹。李琴最后一次对各个分队作了检查,战斗部队派来的战士们,守护着各自的目标,静静蹲在地上。
黑暗,这南亚的夜里,有不知名的昆虫无休止地奏着乐章,它们是那样无忧无虑,尽情唱着它们自己才懂的歌谣。没有月亮,天空却格外清朗,数不清的星星钉在幽蓝的天幕上,眨着神秘的眼睛。今夜的故乡,也是这样迷人吗?祖国啊,远在大山之外的祖国,你是那样深深地吸引着战士的心!在这异国他乡,八千个虎豹儿郎,怀揣焦急,等待着那个时刻到来。
突然一下,从好几个方向,传来激烈的枪声。“轰轰轰!”手**猛烈地爆炸着,隐隐有喊杀声。
“咯咯咯”,敌人的歪把子机枪野蛮地响起来,围困小城的寇兵,从睡梦中惊醒,拼死守着自己的防线。
东方,暂时沉寂着,黑暗的大地上,隐隐绰绰摇曳着树影。
一发炮弹打破了沉寂。“轰!”在静夜里,弹着点腾起一团火光,马上,成百的火光接二连三腾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撕裂着夜空。
几辆坦克怒吼着,向敌人阵地冲去,一路走,一路不停地射击,坦克里泼出钢铁子弹,无情地扫荡着一切阻挡的敌人。突击队紧跟在坦克后面。第一线的,手握***,“哒哒哒”,短促的射击声到处响起。
成千的刺刀在夜里闪亮。主力出动了,无数双穿草鞋的脚,跨过敌人堑壕,没有丝毫停顿,向前方更深远处奋进。第一道防线很快被撕开一个千米宽的口子,向左右两侧布置了阻击部队,接着向第二道防线冲锋!
这里发生了无情的肉搏战。
黑夜影响了日军士兵的射击。顷刻之间,中国士兵已经来到面前。一切呼喊都是多余的,刺刀说明一切。到处是金属撞击声,到处是人倒下,倒下的,马上被无情地践踏!
洪流一般的大部队,浩浩荡荡来了!这是钢铁的洪流,一切企图阻挡它的,必定被粉碎。几千把刺刀,在暗夜里寻找着对手,一旦遇到,马上毫不犹豫地突击!
师部直属队走出突破口。天武提着驳壳枪带着几个兵走在医院队伍的最前面,医生和护士紧紧守护着自己的伤员,不停步地跟着,担架上,重伤员们都睁着眼,看着星空,一任颠簸,不吭一声。
大部队跳出了包围圈!前锋没有停止脚步,按照预定方向,继续猛冲。而从突破口两侧,敌人集中了兵力,疯狂地冲击着,企图重新封堵突破口。那里的中国士兵,使用机关枪顽强反击着。
三颗红色信号弹打上天空,接着是三颗白色信号弹。这是指示佯攻的部队迅速撤出。
在突破口,留下了一个营的有力部队,接应最后冲出来的弟兄。
最后一支佯攻部队来到突破口。两侧敌人的反击已经快奏效,突破口从千余米缩小到百米,但是就是这百米,无论如何也合不上。直到最后几十人从这狭窄的口子里冲出,两边的敌人才嚎叫着合拢。
在这片发生过激烈攻守的区域,地上堆积着数不清的尸体。
天亮的时候,部队已经行走在通往北方的大路上,长长的行列,前看不见头,后看不见尾。天武的驳壳枪已经放回匣子里,他愉快地清点着人数,经历了那样激烈的突围,医院没有丢下一个伤员。
悠长的休息号终于响起。部队原地在路边坐下,带了干粮的,赶紧趁机吃上几口。
师长骑着一匹白马从长长的道路上疾驰而来。一夜的战斗,这个中年汉子,没有丝毫疲倦的样子,声音还是那样洪亮。
“弟兄们!我们取得了完全的胜利。几万日本军,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我们还要向北去,到那里和兄弟部队会合,弟兄们稍微休息一下,马上还要行军!”一路走,一路说,坐着的战士,纷纷站起来向他行礼。
到医院这里,师长下了马。
“倪天武!我交给你的伤兵都在不在?”
天武举手行礼:“报告师长,没有丢失一个伤员!”
“啊,好啊,你带着一些书生还有丫头们,能完成这样的任务,我要嘉奖你!”一边说,一边站高一些,对周围的伤员和护士、民夫:“弟兄们,我们还不能久留。敌人还不甘心,总想追上我们。我们还要急行军。到了地方,全军打牙祭!”周围一片欢笑声。
军号吹起,部队浩浩荡荡又出发了。
只有最高级的军官知道,部队撤退的方向,是一片原始森林,当地人叫它“野人山。”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生路。
野人山位于中印缅交界处,绵延千里,纵深200多公里,山上乔木遮天,终年不见天日,猛兽成群,蚂蝗遍地,传说还有野人出没。
1942年6月,数万名疲惫不堪的远征军战土走进了野人山。
天武的部队,一直和身后的敌人苦战,且战且退,退到了野人山里。
森林浩瀚得如同大海,成千上万棵生长了千百年的大树巍然耸立着,层层叠叠的树叶遮住了天空,阳光照不进来。偶尔看到筛子眼儿那么点儿大的天空。
进山第四天,野人山的狰狞显露出来。
“滴答滴答”,永远是没有停息的滴水声,单调乏味,催人昏昏欲睡。疲惫的人们成天成夜地泡在水里,电台被浸坏了,食物被泡得硬的变成了软的,软的变成了汤水。?到处都听得见野兽的叫声,随时都能看见闪动着绿光的眼睛,夜里,身边不知道什么东西在跃动,是虎?是豹?还是毒蛇?叫人惊恐。
最可怕的倒不是这些动物。
森林中有数不清的蚂蟥,它们潜藏在泥水中,几十条上百条一齐往士兵的脚上爬、腿上钻。蚂蟥咬人不疼,林子中又黑,不见天日。开始毫无知觉,当突然发现脚下的泥水变成了血水时,才看见脚上腿上那密密麻麻的蚂蟥。
蚊子、蚂蚁个头大得吓人,蚊子比蜻蜓小不了多少,撞在脸上,翅膀能把人脸刮出一道血丝。蚂蚁也有一寸多长,黑漆漆的,蠕动着,一来就是成千上万。还有一种叫不出名的血吸虫,专吸动物的血为生。晚上宿营时,士兵们都是十几个人挤在一起睡。但早上醒来,总有一两个人身上爬满了血吸虫。
成千上万的黑蚂蚁,焦躁地守候在一边,只等活着的人离去,便爬上去吃死人的肉。在这里,只要倒下,也就一两个小时,一个人就变成了一副完整的骨架。
最可怕的还是瘴气,这种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来无影,去无踪。人被瘴气侵袭,高烧不止,昏迷之后死去。
到了这个地步,每个人都在思索着,我能活着出去吗?
重伤员最先考虑到他们的归宿。
一个重伤员忽然挣扎着,从担架上滚下来!
“打死我吧!打死我吧!我再也不往前走了!”
这样恶劣的环境,伤员是最痛苦的。虽然躺在担架上,但是蚊虫蚂蝗不停地袭击着他们,叫他们痒得如万箭钻心,痛不欲生。
最痛苦的,是看着战友为自己牺牲。到处的泥泞,行路高一脚低一脚,抬着担架,何等的负担!有时候,伤员没死,抬担架的人先死去!
所有的重伤员,都不走了。
“给我手**,让我死在这里吧!”“告诉师长,下命令给我们一枪!”他们倔强地嚷着。
天武和护士们,这里那里走动,劝告着,却没有一个伤员愿意听。就连李琴,最受伤员欢迎的人,也被伤员咒骂而退。
师长来了。他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
情况明摆着,再往前抬伤员,几乎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了。但是伤员离开队伍,绝对死路一条。
看着看着,师长眼睛里流出泪来。
“弟兄们,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吃了这么多苦头。你们是为国负伤的,应当得到照顾。可是实在没有办法呀!你们是汉子,是国家的英雄!国家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的!”说着,命令一个副官,给每个伤员发一颗手**!
“所有人,前进!”能走的都跟着师长走了,留下绝望的重伤员。
“轰轰轰!”连续的爆炸响起,过后是死一样的沉寂。人们停住脚,回身望着,每个人眼里都流出泪来。
师长命令警卫排长,带几个人去看看,如果有没有死的,利索地补枪!排长带着几个战士,流泪抽出枪来,往后走去。过一会,短短地响了几枪。
所有人都脱下军帽来。
部队开始断粮,有几名战士饿死了。战马都杀了,战马吃光以后,开始吃皮鞋,吃皮带,就连手枪套也成了食物。当这些东西全都吃光以后,就只能够靠树皮和草根来维持生命了。?一天,一位战士看到河边长着野生魔芋,挖了一小块用舌头舔了舔,谁知舌头马上就肿起来,连话都不能说。有的战士误食了有毒的植物,痛得满地打滚,哀号不止,因为没有药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折磨死。连续多日以树皮和草裹腹,很多人的身体开始浮肿,步履蹒跚。走着走着,突然“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女兵们的头发生满虱子。一只灰黑色的虱子有米粒那么大,白色的虱虮一串串地粘在头发上,头发上就好像撒满了白芝麻。女兵们被虱子咬得苦不堪言,边走边抓。
部队,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
师长传下命令,所有人各自为战,跟着尖兵开辟的路前进。
这个命令里有个潜台词:如果力气不能走出山,那么不要拖累别人。
天武在一天晚上开了个会,将全部医生护士编为几个小组,每组十个人。小组的意义是,不丢下一个人,除非那人已经死去。
天武带着一个小组。
部队渐渐散了,建制不存在了,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孤独的、盲目的向前走。据说师长在最前面开路,天武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他了。
女兵的身体,渐渐不支了,天武总要停下来,等后面的人。终于有一天,天武等了好几个小时,最后等来了几个女兵,她们告诉天武,后面绝对没有人了。一共五个女兵。也就是说,有四个人永远躺在这山里了。五个女战士是:李琴,李丽,皮巧珍,**,林凤霞。都是医院的护士。
第二天,这六个人整整走了一天,没有发现一个部队的人。幽深的林子里,偶有牺牲的战士,惨状叫人不敢看。第三天,第四天,都没有看见部队的人。他们掉队了。
一天夜里,林凤霞突然发高烧。两天以后,她再次发起了高烧,而且呕吐不止。天武知道,林凤霞肯定染上瘴气。林凤霞劝大家丢下她快走,可是大家怎么也不忍心,仍然陪在她身边,想等她病好了一起走。“你们是等死啊,这里停留不得的!”趁大家不注意,她疯狂地跑了起来,一直跑到悬崖边,纵身跳下了悬崖。
接着是**离去。她看见一棵野香蕉树,上面有野香蕉挂着,已经饿了的她疯狂地去摘,没防住树上有毒蛇。她被咬了一口,很快就进入弥留状态。临终,她喃喃说道:“哪个出去,给我爹娘带个信,说我没有辜负他们的嘱咐!”
已经没有眼泪了。天武想挖个坑,也没有力气,只好扯了些树叶,将她掩埋住。
现在只剩下四个人了。走走停停。一天,皮巧珍吃了有毒的蘑菇而腹痛难忍,她捂着小腹,有气无力地对天武他们说:“你们先走吧,我在这儿休息两天,我会追上你们的。”李琴哭着说:“我们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四个人艰难地前行,皮巧珍的腹部疼痛不止,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坚持了两天,再也走不动了。
山里又下起雨来,皮巧珍开始腹泻,泻出来的全都是黑水。她躺在那儿,一动也不能动了,她对天武说:“院长,我和你们永别了!你们要争取活着回到祖国,把我们穿越野人山的经过告诉国内的人。”说着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剩下三个人,来到一条河边。
热带森林的河流,激浪汹涌,里面不知道翻滚着什么。从痕迹看,部队从这里过了河,他们也必须过去。?天武找了根竹竿,一步一步撑着,奋力向对岸走去。河水没过胸膛。到河心,天武迎着激浪拼力站立下来,将手中的竹竿伸向岸边,命令道:“下水!”?李琴首先下水,她拉着伸过去的竹竿,一步步略显胆怯地向天武靠近,一个激浪打来,将她打了个趔趄,身子剧烈地晃了两晃,终于挺住了!她伸手抓住竹竿,顶着激流慢慢一步一步向对岸移去,终于到了对岸的浅滩。
天武又下水,去接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