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错。”他点点头,竟带了几分欣慰。
孟阳愕然。
他这个样子,方知县忍不住又轻轻笑了几声,心情竟然很不错。
倒是自己迂腐了。
林子大了,自然什么鸟都有,即便江湖之中败类甚多,却也不好一杆子打死。
上回那少年侠客虽有些放浪不羁,但说来终归是报打不平,颇有几分侠义心肠,不然自己不会起了爱才之心想要招揽。
当时骤然听说这孩子竟在自己治下,他最惊讶也最好奇的是:一个孤零零的小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但现在看来,答案似乎已经渐渐浮出水面。
他很懂得适应,很擅长挖掘。
这话听起来似乎很简单,可说来容易,做来难,落差如此之大,又有几人真能放得下呢。
见方知县确实没有糊弄自己的意思,孟阳也跟着松了口气,回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吗?
方知县出他的心思,当即摆了摆手,显然并不往心里去。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既认为他们可靠,那倒是不错。”方知县又道,“银子可还够么?”
孟阳不曾想他会如此和蔼的说这些话,竞有点儿长辈的意思了,不由带了点惶恐和感激,忙道:“有的。”
他本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若对方一味贬低他的朋友,他未必会忍气吞声。可此时对方如此和气,倒叫他有点受宠若惊的意思了。
正经科举出身的人基本都有过游学的经历,所以说起外出,方知县确实有点资本。
“出门在外,不比在家,尤其你们年轻,难免有人轻慢……退一步海阔天空,莫要争一时之气,凡事以保全自身为上。江湖的事,”他顿了顿,终究还是说,“能少掺和就少掺和吧!”
孟家保全一颗独苗着实不易,那等是非之地,是少踏足的好。
孟阳认真听着,“是。”
说完,脸上微微带了点羞赧的笑,“我那两个朋友说江湖不是好玩的,镇上有人想找他们学武艺,不肯呢。”
这次出门,他只是瞧一瞧,一,并非真有了投身江湖的打算。
“哦?”这话倒是有些意思,方知县微微有些错愕。
其实他没正经接触过几个江湖人,可总觉着大约都差不多的吧:好勇斗狠,多桀骜之辈。如今听了这话,倒是对外面那两个小朋友有了一份好印象。
是个的清的。
“若果然如此,你倒是交了两个不错的朋友。”方知县说笑道。
孟阳抿了抿嘴,跟着笑起来,“是,他们很好。”
方知县了天『色』,“罢了,你过来一趟不容易,倒不好叫他们枯等。去吧,若有空,不妨去街上逛一逛,有几家店开着。”
孟阳道了谢,又行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
只是到门口时他又停住,转身朝方知县道:“大人,过年好。”
方知县愣了下,忽然笑了,是那种真心的笑。
“过年好。”他说。
因为有知县大人明显的庇护在前,孟阳接下来去办理路引时非常顺利,没有一点阻碍,不一会儿就办完了。
路引拿到手的那一刻,孟阳忽然有些莫名的激动。
他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这么多年来都蜗居在桃花镇中,是真的没钱吗?倒未必。
正如赵先生所言,写诗词歌赋的本子卖的可比写话本要好多了,若他真有心敛财,每年收入再翻几番,甚至十几番并非不可能。
但他没有。
他只是觉得上好像没什么值得自己留恋,偏又不舍得死,所以只好一天天熬日子。不是不想出去,类似的念头其实起过许多回,但每次又都被自己打消了。
他怕,怕出门,怕外面世界的恶意再次降临到自己身上。
所以他一直在逃避。
刚见面时廖雁瞧不起自己,倒没有错,因为那时的他确实很懦弱,连独自面对界的勇气都没有。
可现在?
孟阳紧紧抓着路引,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与某个曾经的自己告别。
他觉得自己随时可以勇敢的踏出一步。
我确实有点不一样了,他想。
孟阳找到白星和廖雁时,两人正跟一个衙役说话,瞧样子倒有几分熟稔。
“事情都办完了?”见他出来,白星十分高兴,主动迎上前去。
孟阳把路引给他,心中忽然生出几分雀跃,“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出去玩啦!”
廖雁哼了声,抱着胳膊道:“就怕你到时候会哭鼻子嘞!”
孟阳很认真的保证,“有你们陪着我,我肯定不会的。”
他见李仁正盯着自己瞧,便问道:“这位是?”
不用白星介绍,李仁爽朗一笑,主动抱拳道:“我叫李仁,是本地的捕头,原先在江湖中混。”
孟阳作了个揖,“原来是李大人,失敬失敬。”
李仁哈哈大笑起来,“我算哪门子大人?不过胡『乱』混口饭吃罢了,小先生莫要取笑。”
他与孟阳略略说了几句场面话,又对白星道:“我本想找到那马贩子警告几句,不曾想他在本地做完买卖之后已经先行离开,大约是要往西北去的,这倒是不好办了。”
马匹价高不易得,除了官府之外,消耗最大的就是武林人士,而那些马贩子走南闯北,三教九流都打交道,无疑是消息最灵通的一批人。
消息灵通就意味着容易走漏风声。
白鹞子在桃花镇的消息本就是一个马贩子最先漏出来的,李仁既然收了白星的钱,自然想把事情办的周到一点,所以前两天特意派人去找了那马贩子,想要警告一二。
万万没想到自己慢了一步,对方做完了本地买卖,已经先行离去。
他如今不过是个小捕头,只有二三江湖朋友在侧,对方既然离了地盘,再想办什么,却是有心无力了。
白星点点头,没有觉得意外。
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自己没有选择藏头『露』尾,暴『露』行踪也只是迟早的事。
她略一沉『吟』,又掏了一块银子递过去,“既如此,劳烦李捕头帮我放出话去,就说有人见白鹞子出现在绥山州。”
桃花镇于她而言,仿佛一片外绮梦,如此绚烂又如此平和,她不想连累镇上的人。
而且桃花镇确实太小了一点,官府人手有限,扛不住太大的风浪。
但往上数一级的绥山州就不同了,不仅长期有兵力驻扎,而且听说投靠地方官府的江湖好手不在少数,到时候即便有人找自己寻仇,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廖雁瞧了她一眼,没做声。
但是也没有反对。
李仁立刻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倒跟着松了口气。
在其位谋其事,如今他毕竟是吃公门饭的,至少对得起身上的官皮,自家地盘上的灾难自然是越少越好。
他自己就出身江湖,自然明白江湖人难以管束,若真引了他们来……
“姑娘放心,此事交给我去办!”李仁拍着胸膛保证道。
告别李仁之后,白星三人就开始撒欢逛街。
其实这个时候街上的店铺和摊子基本都收了,远不似寻常日子热闹,甚至可以说有点冷清,但他们就是很高兴。
这会儿街上出来闲晃的大多是本地百姓,个个穿新衣戴新帽,容光焕发,手里提上二三样点心糕饼,正趁着年前走亲戚呢。
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了大红灯笼,贴了新鲜的红对联,里里外外洋溢着喜气。
有成群结队的小孩子跑过街道,空气中留下他们肆意的欢笑,久久不散。
白星掏钱买了糖葫芦,三人一人一串举在手里边吃边走,然后就在街角处发现了被人围的水泄不通的卖烟花爆竹的摊子。
其实围过去的人也并非都想买,不过年底闲来无事,想着人多热闹,这才跟风的往那扎。
“我们买点烟花爆竹吧!”她眼睛亮闪闪的提议说。
儿时她跟义父住在山林之中,最忌惮烟火,自然从没放过。
后来独自一人行走江湖,居无定所,四处流浪,自然更没有放烟花的心情。
所以哪怕她曾在逢年过节时见过无数次绚烂的烟花,却没有一朵是自己亲手燃放的。
当然,以前白星总觉得烟火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过一团稍纵即逝的火星,须臾之后重归宁静,扑面而来的却是加倍的孤寂和清冷。
可现在,就忽然觉得有意思。
大约是几个人凑在一起过年,本就不该缺了灿烂的烟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