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杰再次醒觉,干咳几声掩饰尴尬,对着田尔耕抱拳施礼道:“田大人之名,如雷贯耳,小杰乍闻之下,便又震惊得呆住了,请勿见怪!”
田尔耕面无表情,又对高杰拱了拱手,便再不言语,只是从他那双不对称的双眼之中,看得出他对高杰的话根本就不相信。田尔耕因幼时遭遇惨祸,以致面容被烈火炙烤毁损,犹如厉鬼,整个人的情绪变得极为不稳定,在追捕犯人时,常会狂性大,嗜血残暴,令人胆寒,在锦衣卫内部颇有凶名,但因其寡言少语,孤僻难近,极少与外人打交道,所以在锦衣卫衙门之外名声不显,高杰说久闻其大名,田尔耕自然不信,只当他是客气罢了。
高杰从田尔耕身上,隐隐可以感觉到一股血腥之气,见他眼皮耷拉着,不再搭理自己,并未感觉不爽,反倒心中松了一口气。就在此刻,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在最后的那个人走上前来,顿时一股恨意油然而生,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来人正是魏七!这个人和侯王一样,在高杰见过被关押在锦衣卫诏狱中、左臂被砍断了的徐鸿儒后,便成为了他日夜难忘、恨不能生啖其肉的仇敌!断刀门魏七、大圣门侯王,这两个不义之徒,不但背叛了山东数十万义军,还斩断了对他们有恩的徐鸿儒的臂膀,并将其捆绑着献给了官兵,以此立功,得封官爵。
侯王前几日高杰在魏良卿家曾经见过了,没想到今日又在这里见到了魏七。要是此刻是在荒无人烟之地,高杰绝对会出剑将这个败类斩成肉泥,以泄愤恨之情。
魏七乃是山东郓城断刀门门主魏程光的独子,本是断刀门下任门主的唯一人选,但他自从加入闻香教后,便毫不犹豫地抛弃名门门主之位,投身于传教护教之中,气得他爹差点吐血,扬言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魏七能得到徐鸿儒的赏识,除了他武艺高强,深得家传断刀术真传之外,更因为其心思缜密,行事沉稳,颇有智将之才。魏七脾气古怪,且浑身散一股阴冷之气,令人难以接近,这点和田尔耕颇有些相似。只是,田尔耕是因为遭遇过惨祸,心理有问题,情有可原;而魏七却出生于武学世家,虽比不得王侯将相家那般富贵,但与平常百姓相比,也算是家世显赫了,实不知他为何也会这般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魏七脚步不急不缓,落足坚定,来到高杰身前,躬身行礼道:“锦衣卫百户魏七,拜见忠勇侯!”
高杰深呼吸,暗暗调整好情绪,然后淡淡笑道:“魏七?阁下之名,本侯倒是真没听过,你是新来的吧!”
高杰这番话,听在其他人耳朵里,倒没什么。他身为侯爷,对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能这么说已算是很客气的了。但魏良卿听了,却心中一动,高杰对人从来都是有礼有节,是个尊老爱幼的模范,即便对自己家里的下人,也不会如此说话,便觉他有些不太对劲,顿时暗地里对其一言一行留起意来。
魏七脸色依旧冷峻,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许显纯担心魏七的冷傲性情会惹恼高杰,赶紧插嘴笑道:“侯爷眼光了得,真可谓算无遗策,这魏七乃是田大人的师弟,这两日方才入京,得封锦衣卫百户之职的。”
高杰恍然而点头道:“原来如此!熟话说,守着大树好乘凉,有田大人关照,弄个百户当当倒非难事!”
听到高杰话中带刺,许显纯却依旧笑盈盈地佯装不觉,拍了拍魏七的肩膀,对高杰道:“魏七得封此职,倒非全因田大人之故,而是积功所得,算得上实至名归!”
高杰故意“哦”了一声,问道:“立了功?!这年头,除了去边关御敌抗金之外,武将很难有立功之机会了。这位魏百户莫非是从边关归来吗?”
田尔耕和魏七两人都是冷性情的人,寡言少语,高杰这番问话倒多亏了有许显纯在场,完全由他代劳了。
许显纯摇头笑道:“非也非也,除了边关抗金,侯爷莫非忘记了前段时间在山东闹得沸沸扬扬、惊天动地的匪患了吗?”
高杰捂额作醒悟状,苦笑道:“的确,我倒把这事忘记了,原来魏百户是剿匪有功啊!”
“剿匪”二字刚说出口,高杰骤觉魏七身上传来一股阴寒之意,不由得全身肌肉绷紧,警惕起来。
许显纯倒没有感觉到,本还待细说,却暗想这魏七所作所为讲出来好似不太光彩,便干脆嘿嘿一笑带过,当是默认了。
田尔耕难得有朋友,这许显纯偏偏就是他少之又少的朋友之一,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至交。魏七即是田尔耕的同门师弟,许显纯自然会心生帮衬之念。
高杰对许显纯的想法心知肚明,不免对其又高看了一眼。高杰心中始终认为,重情重义、孝顺善良之人,一般都不会太坏,这许显纯能与长得像恶鬼般的田尔耕为友,且爱屋及乌,时时刻刻想着维护好友的师弟,这点让高杰安生好感。
魏良卿此刻已经确定了高杰和魏七之间有问题,生怕再说下去会出什么岔子,赶紧大声道:“外面天寒地冻,田大哥,许大哥,你们各位都是顶尖的武林高手,自是不畏寒冷,但小弟却已经遭不住了,还是请大伙前去庄内,边烤火边如何?”
高杰闻言,自知有些失态,对魏良卿歉然一笑,附和道:“魏大哥所言极是,大家伙还是快进庄吧!否则的话,再过得一会儿,这庄园门口只怕会多出几个雪人来了!”
高杰的话,引得魏良卿、孙乾光和许显纯一阵大笑,连田尔耕丑陋不堪的脸上都扯出了一丝难看的笑意。
随即,一行人便跟在高杰和魏良卿后面,踏雪而行,向庄内而去。
魏七落在最后面,脚步依旧不急不缓,坚定而沉稳。他的头颅微微昂起,任凛冽的北风裹着细碎的雪花,纷纷乱乱地打在脸上,他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高杰的背影,目光寒芒闪烁,似乎比这京郊的严冬还要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