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与叶丞相夜中相会自然是为了县令一事。
“见过叶丞相。”章子轩简单见了礼,递上一本泛黄的簿子。
“不急不急,来,先与我共饮一杯如何?”叶之漓永远都是那张玩世不恭的样子。
章子轩不贪酒色,但酒量并不差,加之有求于人,也是坐下饮了一杯。
“这是县令府上的账本,我已看过,近几年来的收支明显有出入。”章子轩不紧不慢地说道。
他的声音是那种略微低沉沙哑的,有种历经沧桑的疏远感。
“县令府上本就守卫森严,尤其是那库房,堪比皇宫,你这都能混进去还不被人察觉,果然好身手呢。”叶之漓随意翻了几下簿子,将之递给一旁的墨竹。
墨竹收好簿子,就站在自家主子身旁,距离不超过两米。
自从上次见识过章子轩身手后,一直对其心有余悸,此时一直警惕着章子轩的举动,手一直未离开剑柄。
“丞相美言。”章子轩依旧是面无表情。
“明日我就带着这簿子回宫向皇上觐见,常州一事也该了了。”
“多谢丞相相助。”
“别谢我,我也只是受人托付,倒是我们太子心善。”
“多谢。”章子轩又见了礼。
叶之漓微微一笑,忽然瞧见身旁突耸的椰子树,没来由地说道:“林边的地是咸的,海风也是咸的,这椰子吸收了这些盐分,却特别香甜了,真是有趣。”
章子轩静静听着。依旧是面无表情。
沉默往往是最难琢磨的。
“你倒是淡然。不知令郎是否听说过,严肃也是一种病,日日板着脸,生活也太过无趣。”叶之漓眼眸一转,笑意盈盈地望向章子轩。
“这也比强颜欢笑好。”四目相对,章子轩依旧不为动容,看不出强颜欢笑的无奈,也没有刻意的云淡风轻。
“你我倒是有点相似,内心里通透的就像无波之湖,”??叶之漓微微垂眸,捏着酒盏的手指紧了紧又松开,依旧嘴角含笑:“但是一个人内心的渴望要是没有被唤醒,只能庸庸碌碌终其一生。我看令郎一身好功夫,不能浪费了这把宝刀啊。”
章子轩那双波澜不惊的死鱼眼微微一动,抱拳见了礼道:“丞相抬举了,苏府有恩于我,都说一仆不事二主,丞相美意下官恐无福接受,再说了——”
章子轩抬眸,目光落在叶之漓身后的墨竹身上,继续说道:“丞相的侍卫身手也不错,各侍其主也好。”
叶之漓笑笑:“好个忠心耿耿,令郎执意,我怎能强求。令郎好眼光,墨竹资质的确不错,且也在我身边待了不少年了。”
“能为叶大人效忠,是属下无上荣耀。”一旁的墨竹突然成了议论对象,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见了礼,手心里满是汗水。
平日里主子夸自己身手好还能心安理得,毕竟自己这么多年办事从来没失误过,可在眼前这位“怪人”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多少有些惭愧。
叶之漓眼眸一转,心里明明白白。
人性他早已拿捏得清清楚楚,自然地开口为自己侍从解围:“令郎,干了这杯清酒如何?”
章子轩会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下官就先告辞了,夜黑风高,丞相慢走。”
丞相也是趁县令不注意偷偷溜出来与章子轩相会的,的确不方便在外面久留,以免被人发现漏子。
事情未成之前还是小心点儿好。
叶之漓向来是个谨慎的人,经手的事都能做到滴水不漏。
不然他何能在暗潮汹涌的宫里步步高升?
章子轩回到住处已是夜里,从叶之漓那里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有些疲倦,准备洗手喝点酒。
唧筒里的水喷涌而出,急促流淌,章子轩站在那里,内心有轻微的颤动,思绪也跟着纷乱。
倒不是对苏府的忠心有了动摇,而是他为自己的庸庸碌碌感到意思迷茫。
拿出腰间的玉佩,紧紧攥在手里,仿佛这一点结实的东西让他觉得自己是实实在在活着的人。
从小到大,他无所归也无所依,不过是落魄街头的乞丐,仅仅是为了活命,为了饥饱而替人卖命。
多少次少年躺在黑暗冰冷的街头,遍体鳞伤,饥肠辘辘。
他不怕死。
因为他无所牵挂。
阴差阳错进了苏府,得了名字,也算有个家吧。
虽说像是个看家狗,但也算是有个落脚之地了。
漂泊久了,心也想有所定居。
可余生呢?
也许就这样吧,就这样护着苏府,护着苏落,也未尝不好。
远远的地方吹来一股凉风,风里夹着呼呼的响声,侧耳倾听,那像是有人在轻声呓语。
悠扬的笛声穿透雨声,在四野里扩散,像是在寻找归途的的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