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帽皂靴,也嵌着同样的青玉。
傅询抬脚登上九级白玉阶,转过身来,面对殿中,淡淡地道了一声:“免礼。”
待他落座之后,众臣才依次入席。
傅询坐得挺直,转头去看韩悯。
韩悯拿着纸笔,站在一边,正往上边写字。
众臣入席,并不发出一点声音,却忽然听见傅询道:“你过来坐。”
旁人都抬起头,不知道他在喊谁,只有楚钰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只是推了推前边的大人:“大人,快走吧,没喊你,圣上喊韩悯韩大人呢。”
果真如此,那位大人看着,圣上偏头看着红衣的韩起居郎,抬起手,指了指边上的软垫。
看韩悯有些迷茫,又说了一遍:“到朕身边来坐。”
他这话说得虽不大声,但是殿中人人都听见了。
韩悯一时间有些臊,原不想坐下,恐怕惹人非议。只是见傅询坚决,这才匆匆将纸笔收好,一掀衣摆,在他身边的软垫上跪坐下来。
身边的内侍识眼色地送上一副新的碗筷。
韩悯道了声谢,然后就被傅询拍了一下脑袋。
他还戴着官帽,傅询一拍,就把他的帽子压下去了,堪堪遮住一双眼睛。
韩悯深吸一口气,冷静冷静,不要生气。
他调节好情绪,然后把官帽扶正,愤愤地看着傅询。
傅询轻咳一声,解释道:“失手了。”
韩悯一扭头,看见下边的大人们都已经坐好,百来双眼睛,都悄悄地往这儿瞥。
韩悯瘪了瘪嘴,拿起笔。
——看吧,你们看吧,反正是我受欺负了。我要把这件事写进起居注里。
玉盘珍馐,琥珀美酒。
尽管如此,齐国的宫宴,对于来自宋国的广宁王赵存来说,更像是一场折磨。
宋国宴席上,歌舞助兴,美人眼波如水,腰肢窈窕,令人恨不能醉死在温柔乡中。
而此次齐国宫宴上的助兴节目,是刀光剑影的入阵曲。
鼓声激昂,金戈铿锵,十六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站成四列,手执未开刃的刀剑,两两对敌,随着鼓声过招,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此时就在战场上杀敌。
赵存在宋国,连武场都很少去,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
刀剑磕碰的声音每每把他吓得差点从位置上蹦起来,再珍奇的菜肴、再甘甜的美酒,他也是食不知味。
他心道,果真是南蛮荒芜,这样打打杀杀的东西,也敢搬到这种场合来。
九级玉阶上,韩悯坐久了,就忍不住放松下来,撑着头,看着下边人舞刀舞剑。
傅询捏着银酒杯,问道:“你喜欢看这个?”
“嗯。”韩悯点点头,“你看左边那两个,哪一个会赢?”
“拿刀那个。”
“是吗?可我觉得拿剑那个看起来更厉害一些。”
“花架子罢了,自诩正统。”
他仿佛意有所指,韩悯回过神,看向他。
“我们也不是没有乐坊排练,你怎么偏偏安排了这个给宋国使臣看?”
“你说呢?”
韩悯想了想:“你想把宋国使臣吓回去?”
傅询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韩悯再转头看,左边那两人,果然是拿刀的胜了。
酒过三巡,赵存起身,作揖道:“禀齐国陛下,小王同胞妹妹,荣宁公主,仰慕陛下已久,特意排练了一段歌舞,请陛下观赏。”
却不料傅询淡淡道:“先皇驾崩,朕感伤不已。朕已在祖宗牌位前立下承诺,三年守孝,禁绝玩乐。今日宫宴已是破例,广宁王的好意朕心领了,歌舞便不必了。”
韩悯恍然,宋国要把公主嫁过来,自然要引得傅询动心,傅询跟块石头似的,一句守孝就堵回去了,连个口子都不给他们开。
先皇虽然庸碌,却不想死后还有这样的用处。
荣宁公主松了口气,却不料赵存道:“既是为了齐国先帝,陛下就更应该允许公主进献此舞了。”
傅询眉心一跳:“何出此言?”
广宁王转头唤来侍从,那侍从捧着一个木匣上前,赵存打开木匣,从里边捧出一卷帛书。
“此为我父皇与齐国先帝生前定下的联姻婚约,齐国先帝早已下聘给我宋国。我此番出使,也是为了送公主出嫁。”
荣宁公主分明不知道有此事,兄长赵存也从来没对她说过,震惊地看向兄长。
两兄妹在冷宫中相互扶持,直至今日,这是两人之间的第一个裂口。
傅询却神色冷淡。
先皇的心智全都用在了这样的阴谋算计上。
他试图掌控朝政、掌控新君,在死后依旧,阴云不散。
从前鸳鸯湖上的刺客,今日猝不及防的婚约,都是如此。
先皇厌恶韩家,一开始是因为韩家护卫先太子不力,后来更多的,则是因为傅询为了韩家、为了韩悯,一次又一次地忤逆他。
他还是喜欢温温顺顺的儿子,所以在驾崩前,不惜以皇位相要挟,也要傅询将韩家杀尽。死后也要安排人手,伺机动手。
如今还有这一计在这里等着他。
先皇的后宫妃嫔甚多,他自然看得出来,这个次次忤逆他的儿子对韩悯是怎么个意思,但他也知道韩悯心气儿高,傅询若是有了妃嫔,便是绝了这种事情的可能。
他计算得很好,以至于在他死后近半年,还能将傅询拒娶宋国公主的事情打乱。
傅询正思忖对策,忽然听见韩悯低声唤他:“陛下,你怎么了?现在怎么办?”
韩悯担心地望着他,傅询握住他的手,定定道:“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