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她自己下定了决心,傅询也才敢信她。
果然,话音未落,外面就有人敲了敲门。
韩悯上前开门,还是习惯喊她荣宁公主,开了口,才反应过来:“……赵姑娘。”
赵殷满意地笑了:“小韩大人。”
韩悯将门掩上,赵殷向傅询行了礼。
她淡淡道:“陛下的人好手段,几句话就把赵存撩拨得动了歪心思。”
傅询不答,专心吃韩悯给他挑的点心。
要鼓动赵存犯下大罪,单凭一个弹琴的云公子,自然不够。
赵殷太聪明,只要她还向着赵存,这件事情便不好办。
所以傅询要他兄妹二人离心。
赵殷又道:“要在齐国境内处决宋国使臣,非宋国使臣犯了大罪不可,至大的罪,也大不过谋逆。如今赵存已经有了取代陛下的心思,再让那位云公子吹几次风。我太了解他,他没脑子,别人说什么,他都被牵着走——”
其实赵存也不算傻,只是与他妹妹比起来,他确实差的许多。
赵殷道:“没脑子的人,动起脑子来,才是最要命的事情。旁人都这样说,就连我也撺掇他,多说几次,恐怕他就会当真。等他做足准备,事情闹大,人尽皆知,再以谋逆之罪治他,以帮篡之罪治宋国使臣,料想宋国国君也不敢多嘴。”
傅询仍旧不语,赵殷反应过来。
她要亲手处置赵存与宋国使臣,可是于傅询而言,却没有什么好处,反倒还将皇位与齐国百姓同时置于险境。
傅询大可以现在就打发赵存走,而不是将他留下来,反倒埋下一个谋逆的祸根。
赵殷问道:“陛下想要什么?”
傅询扫了她一眼,赵殷又道:“赵存以出使名义谋篡,陛下必定震怒,到时陛下质问宋国,我亦可回国周旋,宋国国君虽不知此事,但到底赵存是他的儿子,是他的使臣,免不了要割肉平息天子之怒。陛下想要什么?”
傅询道:“往后你会知道的。”
“那现在……”
“去鼓动他。”
“可是……”
要谋篡,总要有兵权。赵存虽然傻,也不至于傻到这个地步,以为驿馆里的宋国使臣就能随他一起,杀到齐国皇宫里。
傅询看了一眼李恕:“会有的,用我们齐国的兵。”
赵存不肯谋篡,傅询在背后创造条件,也一定要把他往这条平坦却短暂的路上推。
只要他肯谋篡,落败之后,才有许多文章可做。
再说了一会儿话,赵殷恐惹人怀疑,这就要回驿馆去了。
临走时,害怕傅询反悔,更怕傅询不信任她,赵殷抽出腰间佩戴的小匕首,往自己的手心划了一道。
鲜血淋漓,她举着手发誓:“我赵殷今日与宋国皇室一刀两断,此后尽全力为齐国谋划。”
傅询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何至于此?”
“陛下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希望陛下能够保我周全。”
“自然。”
就这样说定了,赵殷接过韩悯递过来的手帕,草草地包扎了一下。
“小韩大人送我出去吧?”
韩悯顿了顿,知道她有话要说,还是应了:“……好。”
傅询自然不肯,站起身:“一起。”
于是傅询走在前面,韩悯与赵殷并肩走在后面,李恕在最后边。
赵殷掐了一下手心,问道:“小韩大人,照你们文人的说法,我这算不算是无父无君,不忠不孝?”
韩悯摇摇头:“忠君之君当为君,孝父之父当为父。若君父不为君父,不必强求忠孝。”
“你说的是,比宋国的酸腐儒生讲的对多了。宋国一直自恃中原正统,其实在学问上,也被你们比下去了。”
傅询忽然回头,幽怨地看着韩悯。
韩悯一脸疑惑:“怎么了?”
傅询朝他招招手,要他过来,韩悯走到他身边之后,也不说话,只是握住他的手腕,要赵殷看清楚。
——他是我的,小时候就定下了。
直到门前,赵殷笑着朝他们抱了个拳,转身上了马车。
傅询将韩悯也推上马车,回头看向李恕。
“小叔叔今夜回去,把玄鹄军的兵符准备好,另有用处。”
“是。”
韩悯探出脑袋:“小叔叔还是要保季恒吗?”
李恕沉默了许久,最后道:“容我最后试他一试。”
夜里回去,李恕将睡梦中的季恒从暖和的被窝里提出来,拿起马鞭就要打。
季恒睡得迷糊,季夫人也哭哭啼啼地赶来了。
“他为了你,已经进过一次大理寺了,你竟然还要把他打死,你可是他的亲舅舅啊!”
李恕道:“为了我?不过是为他自己玩乐罢了。姐姐不妨先问问他,今日下午,在大理寺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当时季恒也是被关得久了,一时昏了头,才会问李恕“想不想做皇帝”。
事后想起,他的背后也是冷汗涔涔。
季夫人问他,他不敢答,只是伏在地上。
李恕又道:“你说那话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还有旁的人在?你就不怕别人把这话学给圣上?你就不怕整个信王府都为你陪葬?得亏圣上宽仁,肯信我的忠心,否则今日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季恒神色微动:“圣上肯信舅舅,不就好了。只是舅舅……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以为圣上如何肯信我?我在他面前跪了足足两个时辰……”
没有说下去,李恕将马鞭往地上一丢,转身离开。
季恒与赵存交好,这件事情,如果借季恒的口,传到赵存的耳里,往后事情平息,季恒也就没有可留的余地。
圣上与信王生出嫌隙,正是离间的好时候。信王又掌兵,赵存若有心谋篡,一定会来找他。
但倘若季恒不说,还算是把他白日里的话听进去了,往后李恕也会保他一命。
只看季恒自己了。
这就是李恕的最后试探。
次日便是七月初一的大朝会。
这日又是韩悯当值,他跟在傅询身边,走上紫宸殿。
龙椅边上摆着一个小板凳,韩起居郎的小板凳。
底下大臣奏了两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后礼部尚书道了一声“臣有本奏”,便往外跨出一步,俯身作揖。
“禀陛下,九月秋狩在即,往年七月,狩猎诸事都应当着手准备。”
秋狩其名为狩,实则更像是一种礼制,祈求秋季丰收、演练武功的礼制,所以一直由礼部主管。
傅询道:“就照往年的办。”
礼部尚书再做了个揖:“是。”
而后兵部尚书也出列上前:“往年秋狩,都需派出将军,提前清理猎场,护卫行宫安全。不知这回要派哪位将军?”
傅询问:“往年是哪位将军?”
“是信王爷。”
李恕站在前头,往前走了一步,低头抱拳。
傅询便转头向他看去,透过冕旒看向他的目光,仿佛有些冰冷。
方才两位大人说话,傅询都回得很快。可是这回,他半晌没有说话,倒是将手里的奏章翻来翻去。
纸质的硬壳在桌案上一下一下地拍着,群臣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傅询手里的奏章拍得越来越急,越来越急。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圣上是不高兴了。
至于圣上为什么不高兴?自然是因为信王爷。
殿中寂寂无声,只有傅询手里的奏章拍在案上,还在急促地响着,仿佛正催促着什么。
过了许久,傅询将奏章往案上一丢。
“今年让卫归去,信王年纪大了,不好总是劳动他。”
忽然被点到名的卫归一脸迷茫,同僚推了他一把,他才知道出来领命。
而李恕刚要退回去,傅询又道:“朕记得,信王回来多日,玄鹄军的半片兵符还没交上来,今日下了朝,就拿过来罢。”
“是。”
这日下了朝,旁人都来向卫归道贺。
“卫将军领了个好差事啊。”
这差事自然是好的,不仅仅是清理猎场,秋狩时也要陪着圣驾,圣上若是高兴,提拔就是迟早的事情。
也有交好的同僚,同李恕说话。
“圣上也是体恤王爷做了这么多年这差事,今年给王爷放个假。王爷好好休息,自己的人生大事也该提上来了。”
李恕摇头,面色冷淡:“我回去准备兵符,先走一步,诸位大人慢走。”
说完这话,他就快步走下紫宸殿的台阶。
留下几个大人面面相觑。
照理说,信王李恕与圣上交情很好。
他二人不单是君臣,还是叔侄。
圣上年纪还小的时候,骑射功夫就是德宗皇帝与信王教的。后来在西北领兵,也是李恕带着他,才慢慢地能够独当一面。
年前恭王逼宫,同样是信王领兵赶到、拿出先帝的遗诏,一力护送圣上登基。
如今看来,怕是两人生嫌隙了。
狡兔死,走狗烹,自古君王忌惮位高权重的功臣,更别提信王手里还捏着兵符。
难怪圣上让信王把兵符交上去。
这一日,将兵符交上去之后,信王李恕也自此闭门在家,不再跨出府门一步。
仿佛是在与谁置气,而圣上很快也下了旨意,信王既然不喜欢出门,那就不要出去了,如同软禁。
至此,信王遭猜忌的消息,暗中遍传永安。
意图拉拢他的人,怀着不安分的心思,蠢蠢欲动。
这日,傅询在福宁殿里批折子,他说自己手疼,还让韩悯在福宁殿住着,帮他写字。
韩悯一连看了几封奏折。
“都是替小叔叔求情的,说小叔叔丹心一片,请圣上宽恕。”
傅询没有说话。
韩悯又道:“小叔叔在府里憋着,肯定都闷坏了。”
傅询接过他手里的笔,佯叹道:“你不会写重话,那就我来吧。”
“诶。”
过了一会儿,韩悯忽然发现有哪里不对。
他一把抓起傅询的右手:“你的手好了!我不住在这里了,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