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了房,洗脸更衣,束发戴帽,动作虽急,却有条不紊。
从前的江老丞相听说自己的寿材被儿子借用了,气得连拐杖也不拄了,蹭蹭地就过来了。
但是又害怕自己这个儿子,不敢推门进去,只是等在门口。
江涣换好官服,腰别笏板走出门,看见父亲,不等他开口,便道:“棺材还会有的,你最好希望我用不上。”
江老丞相气得胡须发抖:“你……”
他要扶棺上殿,分明就是做好了死谏的准备,江老丞相又哪里是舍不得棺材,却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江涣最后道:“房里书架上,左数第三个坛子里放着钱,我要是占了你的棺材,你就再去买一副。”
说完这话,他就快步离开。
庭院中,四个小厮站在雕花未漆的棺材边,见他来了,就用圆木横梁挑起棺材。
这东西得从正门出入,江涣推开正门,却看见一众留守的文臣都候在门外,皆着官服,持玉笏。
见他出来,俯身便拜:“丞相。”
江涣笑了笑:“走罢,上朝。”
他走下门前石阶,温言上前,走在他身边:“我方才去建国寺,惜辞昨晚就翻城墙出去了,想来圣上已经在路上了。”
江涣拢着手点点头:“那就好。他尚且有夜奔的气概,倘若我们再龟缩不前,岂不是枉为朝臣?”
才走上玄武大街,就撞上了另一群人。
领头那人穿着柳叶绿的衣裳,眉间一点朱砂,唇角含笑,神态自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身后是一群戴巾的青衿学子。
小柳学官柳停,带着他学宫里的三千学生。
此时柳停看见他们了,他抬起手,温笑着朝对面做了个揖。
原本秋狩时就是文官守城,宫中禁军被特意调走,只留下一座空城。此时永安城中能主事的,也就只有这些文臣。
他们都不知此事为计,只凭一腔孤勇赤诚,说要将永安守好,便要守好。
日头正起,韩悯骑在马上,已经能望见前边的城门了。
再走出一段路,李恕也带着人过来了。
近前之后,他翻身下马,抱拳行礼:“陛下。”
旁人这才得知,原来不是信王谋反。
傅询却拿起弓箭,箭头对准城墙那边。
箭羽破空,没等城楼上的人反应过来,那人的眉心就中了一箭,挺直身子倒了下去。
他从箭囊中抽出另一支箭,飞快地转了个方向,再次射中城楼上另一个脑袋。
他把弓箭交给韩悯拿着,解释道:“宋国细作。”
这时他才看向李恕:“小叔叔免礼。”
两队人马会合,一同入城。
赵存昨晚进宫,就没有舍得再出宫。
今早得知李恕出城去了,他就迫不及待地溜去了紫宸殿,还把自己早先预备好的龙椅换了上去。
紫宸殿殿门紧闭,他穿着不伦不类的龙袍,小心翼翼地在高处坐下,激动地双手颤抖。
他记得,父皇也是坐在这样的位置上,发号施令,杀伐决断的。
不论是给他王位,还是出使齐国前,召他前来,嘱咐他一定要把赵殷嫁给齐君。
他当时跪在地上,仰望着父皇,只觉得威势压人,忍不住匍匐在地。
如今他也坐到这样的位置上了。
他再不愿离开这里,就让派出去的人都来这里向他回话。
后来有人着急忙慌地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王爷,齐国的朝臣都过来了,永安学宫的三千太学生也过来了,就在宫门口。”
赵存努力保持镇静:“没事,李恕会处理他们的。”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进来通报:“王爷,齐君……齐君回来了!”
赵存捏紧扶手:“怎么会?李恕败了?”
“李恕没败,李恕和他一起过来了。”
饶是他再蠢笨,这时也反应过来了,他被设计了。
他们勾起他的反心,将信王李恕推到他面前,把谋篡的武器亲手递给他,让他作茧自缚。
赵存面色惨白,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那……公主,公主呢?”
“公主、小的们没用,没有找见公主。”
他跌坐在所谓龙椅上,恍惚听见赵殷在他耳边一句一句地说——
“我同兄长是亲生兄妹。”
“我与兄长从小在冷宫相依为命。”
“只有兄长好了,我才会好,我怎么会害兄长呢?”
是啊,怎么会呢?
直至此时,他也全没想起,自己对赵殷做过什么事情。
宫门还关着,李恕一声令下,隐蔽在高处的弓箭手齐齐站起,将宫中宋国使臣与细作一一解决。
放了一波箭,其余没处理干净的,就要用刀剑解决。
不多时,里边人就开了宫门。
至此,宋国安排在永安的细作,一个没留。
傅询骑着马,一路通行无阻,行过笔直的宫道,来到紫宸殿前。
他不曾下马,几个士兵将殿门推开,殿中的赵存被忽然照进来的日光晃了眼,跌坐在龙椅上。
傅询对韩悯道:“弓箭给我。”
韩悯回神:“哦。”
傅询握着他的手,如同从前在封乾殿面对恭王一般,带着他搭弓射箭。
赵存的表情,最后定格在大睁的双眼与微张的嘴巴上,惊愕又滑稽。
这件事情,最后在史书上记录,左不过一句话——
九月廿六,宋广宁王谋篡。翌日,诛。
古怪又可笑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