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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桥,到了鳌头村的街巷,烟火味骤浓,人声鼎沸。修车行的文仔把车子开来,交还给蒲宁,笑呵呵道:“毛病都整好了,车子也洗过了,往后还来事,别整了喂,换车得了,都成古董了,零配件难找,还贼贵,不值,教授别太亏待自嘎了啊。”蒲宁笑:“就是就是,明儿就卖了,牌子还能管几顿饭,反正一年也用不上几回,浪费。”然后开着他的老爷毕加索,晃晃悠悠上了内环,进城。
轻车熟路,进了南大老校区,沿着林荫道,来到湖边的教授楼。打完电话,下车,点了烟,眯眼打量久违的场景。中午时分,阳光穿透柠檬桉枝叶,湖边草地光影斑驳,有情侣卧草享受春光,有孩童骑着单车,哇啦啦来去。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修拉的,画风相仿。对了,今天星期几来着?不上班,周几就没概念了,不留神,连周中周末的球赛都错过。正想掏手机看看,跑来一个瘦高男人,睡衣拖鞋,迷迷怔怔,脑瓜中央一圈地中海,像一块柚子皮在阳光下浮动。杜立夫,王耶大妹夫,在南大校办做行政,住的是王亦奚的老房子,王耶小妹一家,则早早在美国定居。杜立夫佝偻着腰,拉住蒲宁的手道:“宁哥快上去坐,多年不来家了。”杜立夫比蒲宁年长,也跟着大妹喊他哥。蒲宁说:“谢了,下回吧,还有事。”言毕,打开尾箱,拿出整个画筒,连同装袋的大猪蹄子硬塞给杜立夫,拍拍他肩膀,告辞而去。
在车上,蒲宁才想起,盛可来说的那段古确有其事。当年牌瘾最大时,一拨人逢周末都跑来这,餐桌当牌桌,杀声震天。小辣椒,嗯,就是杜芒,路都还走不稳,摇摇晃晃过来抢牌,死活不撒手,一拨人只好干等,王耶哄劝无果,啪,一巴掌拍她屁股上,小辣椒哇哇哇哭翻天。路翎闻声而至,啪,还王耶一巴掌,然后把他们通通轰了出来。一晃,二十多年了。
花城广场,在大广州中轴线上,是这个城市风水龙脉的核心组件,宽广酣畅,人也多,隔江是拧着细腰上天的电视塔,小蛮腰。博物馆,青灰立面,凹陷切割的几何立方体,人称多宝盒子,入夜亮灯,像炉膛里的蜂窝煤砖,暗火深燃,红黑烧炭党,小蛮腰则是豪华拨火棍,隔岸观火。这俩,是这个城市不多的个性建筑,眼前一亮。
直上三楼,展厅有个古代服饰展。蒲宁打开iPad,也不耽搁,对着实物开画,画得特细致,有时离展物凑得太近,引来保安上前提醒。一路画将过去,手酸了,甩甩手再画。正入迷,有人轻拍他的肩膀,抬头,一张精致的中年男人的脸,眼熟,就是叫不出名字。来者笑眯眯瞅着蒲宁神情,握住蒲宁的手:“大哥,我杨戈啊。”杨戈,小羊羔?想起来了,蒲宁闯荡江湖拜的第一家山门,《都市画报》同事,晚两年入庙的,美院版画系毕业的小帅哥,图片部美工,蒲宁手下,听话,卖力,叫他小羊羔,辞职跑路却比他还早一年。孟仲季是他们的编辑部主任,后来说起过,小羊羔下海后做得风生水起,专做邮品,渐成行业老大,搞成一家集团公司。蒲宁笑道:“小羊……杨董咋也在这?”杨戈回道:“叫我杨董,我就叫你蒲大师,看谁恶心谁。”
杨戈说,这旧衣摊,是下面公司的策展,春节后就开场了,他也是今天得闲过来瞧瞧,可巧就碰上大哥了。可挖的古旧资源有限,来去就那么一些,不过可以换着花样组装,下回再弄个各朝生活实况大展,Cosplay一下,活色生香。“难得大哥瞧得上,回头发点资料,省得来回跑。听说大哥重出江湖,可喜可贺,社稷有幸,也就王爷夫子这些江湖大佬,才搬得动才子哥了。”蒲宁听着小羊羔簧舌巧转,竟有些走神,遂也笑道:“见笑见笑,老衲还没登场,台下就整那么大动静,演砸了,老猫烧须可不好看。”
杨戈递了名片,说公司就在这CBD,跟夫子的拍卖行和新画廊楼上楼下,两家各有几层。蒲宁没名片,两人便互加了微信。
离这不远,珠江公园,诺曼底西餐厅,蒲宁准点登陆。盟军江闻音老人家,已先一步抢滩,户外草坪上占了一桌,背对来路,对着暮色袅袅吹他的烟。这是他们的老窝,现在城里给人抽烟的地儿越来越少。依旧是罗汉果茶一壶,烟盅上两支烟头,坐等该有十来分钟了。
见蒲宁落座,江闻音欠身给他斟了一杯果茶,上下打量一眼:“唔,难得那么准时,给你老妈做护工,练出职业素养来了,好久没信儿,是不是想在护理行业精研深造?”蒲宁笑:“觐见您老,哪敢怠慢,您不也比几个月前俊多了。”然后大致说了近期行踪。说起王耶,江闻音印象颇深,王亦奚周年忌,蒲宁他们想搞个纪念专辑,王耶回国,蒲宁携王耶和孟仲季拜访过江闻音,那时他还在报社总编位子上,说省里宣传口也有此意,就做个顺水人情吧,然后连续几天很大的版面,比别家媒体隆重多了。说到孟仲季,江闻音说,早想约蒲宁出来,正是有话要问,就当闲聊。蒲宁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