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站住,懵懵的看了天,瞬间雨滴淅淅沥沥的落下,他回头看了一眼懿泽,她就披着披风站在廊檐下,眼睁睁看着自己抱着绵亿淋雨,脸上的神情竟然没有丝毫改变,更不会说出挽留的话。
玥鸢见劝不回永琪,飞快的回屋拿了一把伞出来,撑在永琪的头顶上。可是风很大,玥鸢几乎拿不住伞,左摇右摆的,雨越来越大,永琪和绵亿都被雨水敲打着。
绵亿被雨水打醒了,哭了起来。
永琪听见哭声,恍然之间醒过神来,才赶紧回头往廊檐下躲雨。玥鸢一路搀扶着、撑着伞,一起往回走。
金钿看着,忍不住也说了懿泽一句:“小姐,下雨天是留客天,你不觉得这是天意吗?你就算恨王爷,也不能对自己的孩子这么狠心啊!”
懿泽告诉自己,永琪不过是在唱苦情戏,想要利用孩子打动自己而已,让他们有机会重归于好,她才不会上当。于是,她就像没看见这一切一样,只管走回自己的房间。
永琪抱着绵亿回到廊檐下,绵亿哭的歇斯底里,忽而大声喊了一声“娘!”
懿泽刚一只脚跨进门槛,听到身后传来这声“娘”,心中咯噔一下,整个身体都为之一颤。
她不敢回头,她忽然很害怕听到那稚嫩的叫声。
可是绵亿却越哭声音越大,不住的声声呼唤:“娘……娘……娘……”
懿泽的思绪被拉回几年前,第一次听到绵脩叫“娘”时,她是那么的激动、那么的感动,似乎世间的一切都不如那一句称谓。
懿泽像是受了惊吓一般,一下子跳进屋子,紧闭房门,然后在里面顶住房门。外面的风雨声变得低沉了,她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却更清晰了。
永琪望着懿泽紧闭的房门,失望极了。
玥鸢也一身是水,忙招呼金钿从永琪怀中抱过绵亿,带进隔壁那间刚略略收拾过的屋子,去换衣服、盖被子。赵嬷嬷就跟着金钿一起进去照顾绵亿,玥鸢又到永琪身边来,劝道:“王爷,你浑身都湿透了,也赶快换一件衣服才好!”
永琪阴阳怪气的笑了一会儿,忽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这里有我的衣服吗?”
玥鸢愣了一下,芜蔓居似乎是许久都没有永琪的衣服了,她忙又说:“先找一件别的什么穿上也行。”
“你看,这里连一件我的衣服都没有。”永琪又笑了一声,笑得仍然有些诡异。
玥鸢看了一眼懿泽紧闭的房门,又看了一眼微微发抖的永琪,心中倍感无奈,只好自作主张,搀着永琪到了另一间房中休息,又找了一件下人的衣服给他暂时换上。
懿泽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努力入睡,耳边却不停响起绵亿的哭喊声,尤其是那声“娘”,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她不知道那是真实中绵亿的声音,还是她挥之不去的幻觉。她不住的想起绵脩,想起绵脩出生那天,永琪依偎在她身边,一起取名字;想起绵脩一天天长大,变化越来越多,会翻身、会坐、会爬、会走、会跑……甚至会安慰自己,用他的小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水。
不知何时入梦,梦中,懿泽看到前方有一个摇摇摆摆走着的小孩,她追了上去,喊着:“绵脩,绵脩……”
那孩子回了头,却是绵亿,他眨巴着大眼睛,认真的对懿泽说:“额娘,绵脩已经走丢了,但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是吗?”懿泽蹲下,也用同样认真的目光看着绵亿。
绵亿的小手握住懿泽的一根手指,又说:“额娘,额娘,我想和额娘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懿泽望着绵亿恳求的目光,只觉柔肠百转,心碎了一地,忍不住想要去摸那张无辜的、稚嫩的面庞。
“额娘,我也想和阿玛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你们都陪着我好不好?”绵亿小脸红扑扑,眼中还闪着几点泪花,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懿泽几乎要说出那个字——“好”,她抬头看到永琪就在不远处站着微笑。
绵亿又重复道:“阿玛、额娘,我们都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懿泽站起,她的衣裙被绵亿摇摆着,她犹豫着,她看到永琪在走近,走到他们母子身旁。他们三个的脚下是格姆山,他们一家三口在格姆山的山顶看到了冉冉升起的太阳。
“懿泽……忘了我……忘记和我相关的每一件事……善待自己……余生,你……你一定要善待自己……别人可以辜负你……但你不能辜负自己……”胡云川的临终遗言忽然在懿泽耳边响起。
懿泽忽然推开了绵亿,推向永琪,向永琪喊道:“你休想利用孩子来成全自己!你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你害死胡公子的罪行吗?我不会原谅你!我永远都不能原谅你!”
懿泽看到了那个处处维护自己的胡云川、那个读懂自己的胡云川,是如何在身体折磨殆尽后,受到最后致命一击,离开了这个他满怀希望的世界。
胡云川倒下那一幕一遍又一遍在懿泽的脑海中重现,她无法忘记,胡云川为了救她所做的所有事,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为了把食物留给她,他多日强忍饥饿;他背着她走过的千山万水,任凭脚底磨穿;为取水,他赤手凿山,双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尽管自知命将绝,他还是拼尽最后一口气给她送去了生命之水……当她终于复明,看到他的时候,他却已中箭倒下。
当她亲眼看到永琪背着弓箭站在山下,看到他身后所有人都背着弓箭的时候,她就恨死了这个人。如果她还会继续跟杀死自己救命恩人的仇人做夫妻,她连自己都不能原谅!
她再次告诉自己,她回到这里只是为了她与生俱来的使命,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正常对待永琪,她无法正常对待与他相关的任何一个人,她和他们之间只会是利用,只会是利用。
次日,雨过天晴,绵亿没有着凉,永琪却发烧了。永琪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但绝不愿意找任何理由在芜蔓居多一天的逗留,他听到绵亿已经睡醒,便立刻来到绵亿的房间。
玥鸢和金钿都在照顾绵亿,才给绵亿穿好衣服,就看见永琪进来了。金钿叫了句“王爷”,还没来得及多说话,永琪已经抱着绵亿出去了。
玥鸢追了出来,喊道:“王爷,你的脸色不太好,何必这么急着走呢?”
“不走做什么?一定要让有些人觉得我是死皮赖脸的赖在这儿吗?”永琪说罢,抱着绵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玥鸢目送永琪的背影远去,轻轻的叹气。
金钿也走了出来,傻傻的问:“真的走了?早膳不用,难道连洗脸都要回去洗吗?”
玥鸢叹道:“事到如今,王爷的固执并不比索格格少,这两个人朝着两个方向越走越远,谁都不愿意回头了。”
“他们……他们真的没有机会了吗?”金钿忧心看着永琪,他的背影消失在她们眼前。
“我不知道。”玥鸢摇了摇头,答道:“我只知道,自索格格从云南回来,她就再也没正常过。”
金钿道:“从绵脩世子没了,她就开始不正常了啊!”
玥鸢却说:“不,当一个人再也不会哭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
金钿默默回想,绵脩死后,懿泽哭过不知多少次,那时的懿泽敌对过永琪、更捉弄过胡嫱,可自云南一行回来后,懿泽再也不会哭,不会生气,不会对任何人讲心事。这样一想,果然感到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