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受了委屈,满脸不可置信:“他杀我父亲!”
安抚使:“谁杀你父亲?!”
六子:“妖僧!一个妖僧!披着蟠龙绣袈裟皂袍!浓眉大眼的——他夺了我父亲的刀!一刀杀死了!”
此话一出,提举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抓走昆吾真君的人,也是一个光头僧人。
除了这身装扮对不上,案发现场还找到一具尸体,就穿着皂色袈裟,或许是同一伙人。
武修文见势不妙,还想说点什么。
招讨使也想进步,一边是洋人御医,另一边是泰野郡的神仙。如果能把线索呈上去,把这浑水搞乱,他一定有机会升迁。
“六子!你说清楚!那是九界的御医!你父亲吴德彪狗胆包天!竟敢刺杀御医!”
六子愣了那么一下,这几天他都在军营里,也打听到城里发生的事情,于是原原本本都讲出来了。
“妖僧把昆吾大仙抓走了!我父亲顶撞了他,他一定怀恨在心,要害泰野的老百姓!没了大仙庇佑,他要我们不得好死哩!”
提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扫向武修文:“武公子,你可知道此事?”
武修文:“这几日我都在牢里...”
赵剑雄兴奋道:“师父还有这个本事?”
“也许是六子你想错了。”提举大人讲起别的事:“昆吾真君被掳走的那一天,还有一个赵家庄的汉子,他披着僧袍,死在香乡铺子——他的相好已经关进牢里,当做犯妇,太守还在审问昆吾真君的下落。审的也是这个犯妇关香香...”
“什么?!”赵剑雄的脑子慢了半拍,终于听明白提举大人的意思。
我大哥死了?如何死的?
“嗯?”提举大人看见赵剑雄这般表情,“赵剑雄,你可认得赵剑英?”
武修文紧张激动,连忙按住师弟。
赵剑雄马上应道:“那是我大哥!是我大哥!”
六子听了,反倒是舒了一口气,心里的恨也没有那么强烈——见到赵剑雄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心里就快活起来。
“传令出去。”提举大人心里有了一笔账。
无论如何,这也不是他能管的事,轮不到他这个六品提举来宣判。
昆吾真君与太守李坤海是泰野百姓再造人生的衣食父母——
——案发当日,这位弘法寺保举引荐的九界御医掳走昆吾真君,一路冲杀出去,伤了百来人,杀了五六十人,放到什么语境下,都是骑在太守脸上拉屎,在边军将士面前说不过去的。
仙人斗法轮不到提举大人来管,只能把几个关键人物押到太守面前,去听太守的发落。
明晃晃的刀子亮出来,府兵围到跟前,武修文明白——这是大难临头,再无生路。
镣铐挂上手臂,赵剑雄这才悔悟——
——他小声与师兄说。
“我是不是...我...”
武修文:“你没说错话,师弟...”
赵剑雄心里还挂念大哥,他不知道这些人讲的是真是假。心里还不敢相信——毕竟他一家子病死的时候,也是如此突然,如此虚幻。
武修文:“走吧。”
六子恶狠狠的冲上去,左右没有人来拦,似乎是默许了。
他踢在武修文屁股上,踢得这小子身体失衡,一头撞上院落门槛。
武修文好不容易爬起来,府兵没有帮忙,也不敢去拦六子——
——六子趁着武修文站立不稳,又补了一脚。
修文这一回也没有生气,他趔趄踉跄在地上滚了两圈,额头全是血。
剑雄想去搭把手,左右府兵立刻按住他,他就想拼命。
武修文逮住师弟的裤腿,抓着衣服爬起。
六子踩了好几脚,踩得修文吐血,终于消气解恨,又想去踢赵剑雄。
“你敢!”
武修文终于开口了,他咬牙切齿,眼睛里冒出惨绿色的寒光来,像狼一样。
六子被这一眼瞪得浑身发凉,腿脚也不能动了。
武修文低吼道——
“——他师父是九界御医,你敢伸左腿,这左腿就砍掉,你敢伸右腿,要你一辈子离不了床!”
“你要打他一个耳光!我连你肩膀一起剁下来...”
“他死了大哥,你死了猪狗不如的养父,你还不解恨?敢去伤他?”
武修文心里没有别的事,他也不知道赵剑英是否真的死了。
可是剑雄不能受这个苦,没有血亲兄长,做师兄的必须站出来。
提举一直在暗地里观察,他见到武家公子时时刻刻护着赵家庄的莽汉,心里愈发相信武修文的话——这御医或许是个仙人,武修文自然要护着仙家弟子,他们在黑风岭斩妖除魔,御医神通广大,确实有资格面见圣上。
这个时候,提举就出来拉偏架。
“六子!你们各退一步!交给太守来审!大夏法律不会委屈你!”
六子受了武修文的灵压恐吓,心里一股邪火渐渐熄灭,听见提举的命令,就退到府兵的队伍里。
修文听了提举的说法,只觉得可笑——
——师父说的果然没错,一个人越是缺什么,就越喜欢讲什么。
从珠州到泰野,这一路上碰见的狗官,个个都说自己秉公执法,把夏律挂在嘴边。真正办起事的时候,都成了梦幻泡影。
妖魔鬼怪就喜欢说仁义道德,只怕人皮露怯破了相,还要人们感恩戴德的跪它拜它,送它们进庙,给它们上香。
“师兄!”赵剑雄急忙喊道。
“我没事。”武修文撕破了脸,在府院门口站定:“没人敢杀你!”
这小子回头骂了一句,在场三位朝廷命官心里都不好受。
“这个仇我记下了,只要圣旨在这里,谁敢动你一根毫毛,违旨抗命,要诛九族的。”
提举脑袋一歪,吹胡子瞪眼的:“嗯?!”
武修文骂得更大声了:“老狗!怎么!你不服!?这小畜牲归你管,他对我动刑,这笔账就记在你头上!”
“喊你八百里加急驿马传信回去!到弘法寺去!到圣上面前问清楚!等消息传回来!起码得半个月了吧!还得跑死三匹马!我要和你赌命!你敢赌吗?!”
“他那个养父吴老二在城外讹了多少钱?杀了多少人?这是为民除害!结果这小畜牲还委屈上了?”
“你他妈的给我想清楚!”
武修文转而向六子逞凶,吓得六子不敢回话。
“御医饶了你一命!他用刀背砍你!你臭狗屎都不如的老爹,在行凶杀人的时候!会饶别人一命么?!”
六子受了刺激,激动起来。
“我要为父报仇的!我一定要为父报仇的!”
......
......
“犯妇关香香!昆吾真君究竟在哪里!你如实招来!”
公堂之上,奉议大夫(从五品,没有正职)坐在太守身边,给太守斟茶。
推杯递盏的功夫里,关香香已经受了四遍刑——
——分别是庭杖三十板,夹棍两炷香,老虎凳辣椒水一直伺候着。再来就是拔头发,一根根拔下,往伤口撒小盐和辣椒面。
司狱的管事喊这个刑叫做“煎小人”——
——如果再问不出什么,就要拿油锅来,把关香香的指甲拔了,指心肉也剪出花,在油锅里烹炸,这个叫“炸糖花”,非常的有创意。
关香香的两眼上翻,没有力气,白色的囚服上边全是血,已经变成光头,身体也要跟着心一起死了。
“我不知道...”
从嘶哑喉口中传出虚弱的声音。
“我真的不知道...大人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
“昆吾那天来找我...我丈夫病了...”
“他要我买药...要和我私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去哪里...”
“大胆!”奉议大夫捏着小胡子,翘起兰花指狠狠戳向这臭不要脸的妓女:“昆吾真君会看得上你这个婊子贱人?!明明是你勾引真君在先!可不能毁了真君的清名!”
“是我...是我...”关香香连连点头称是,她不想再受苦了:“是我,都是我...”
奉议大夫接着分析,和太守讨这个审讯的功劳:“既然如此!贼人定是互相配合早有预谋,要把泰野郡的活神仙绑走哩!太守大人!犯妇已经...”
“放你妈的屁。”李坤海不耐烦的修理指甲,已经失去所有耐心。
他早上和灵光佛祖通话,在仙丹面前被犹大骂了个狗血淋头。
四值功曹死了三个,城里的守军将士伤亡惨重,这都是一个僧人单枪匹马干出来的好事。
奉议大夫这个官没什么职责,平时就是哄太守开心,说点漂亮话就行了。就像陪公司老板打高尔夫的球童,能沾上这么些富贵。
李坤海也知道,审关香香肯定没有结果的。
这都上了四轮刑,换成身强力壮的汉子来,再怎么模糊的记忆,总该恢复一些。哪怕是为了解脱,要一心求死了,也会说些胡话,编些谎言,结果这娘们前前后后只有一套词儿——
——真要把昆吾找回来,那还得仰仗城里的灵能者,要军队搜山问路。
可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奉议大夫也做不好,这堂审流程走得邋遢,听得他李坤海满肚子火。
昆吾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居然要找一个妓女?还是有夫之妇?
有夫之妇也就算了!还要用灵能逼迫人家?
花点钱不好么?花点嘛!
再不行,你找个更漂亮的!给那个赵家汉子换个老婆!替一替嘛!
你庙里不是有好多信女么?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