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驿站与贤弟一别,我也花银子请了个跑江湖的琴师来教我,只是那首《二泉映月》我一直拉不出贤弟的那种韵味来,慢说是我,就连那琴师也拉不出来,还请贤弟指教,”
“好,大哥拉一遍我听听,”
熊廷弼活动着小萝卜粗细的大手指头开始滋滋嘎嘎拉起了二胡,只是没拉上几下,就被张太岳叫停,指点一番,
“大哥不要用力过巨,这是表达心声的琴,并非木工锯子,你看这琴弦和琴弓子都快被你的大力给拉断了,要放松,不用使力,还要沉静下来,让琴弓顺着你的心意顺其自然的拉动,要这样,所谓手中有琴,心中亦有琴,意境与效果自然就出来了,”
熊廷弼按他说的试着又拉了几下还是不得其法,干脆把胡琴塞到张太岳手里,道:
“还是贤弟拉吧,大哥听着便是,”
张太岳只得接过来,酝酿了下情绪,闭着眼睛开始拉了起来,很快,屋内的气氛登时从先前的火爆热烈陷入沉寂,阵阵哀伤乌央乌央扑面而来,似乎连每一丝空气都被凄凉的冷月昭华所浸染,熊廷弼首先中招,热泪盈眶直接捂脸,就是号称从来不会哭的望月的眼角也红了,眼泪一直在眼睛里打圈只是还没有流出来罢了,过去她听胡沁说起过这《二泉映月》的典故,只是川沙基地虽有如夫人作为礼物买给公子的胡琴,而公子却一次都未拉奏过,所以她也是头次听到。
在熊廷弼的要求下,张太岳又连续拉了三遍,《二泉映月》完整拉一遍可是一首长达六分多钟的长曲,四遍下来半个小时的时间饶是张太岳也吃不消,主要是精神上投入消耗过大,他第四遍拉完任凭还没怎么听够的熊廷弼如何分说,就是不想再拉了,一旁的望月连忙出面解围,道:
“大爷,其实大人还有一首新作的曲子也非常好听,莫若月儿演奏给大爷听,也好让公子歇息片刻,可好?”
“那……好吧,我老熊今日有耳福,就再听月丫头的仙音吧,”
“这首曲子名为《大明王朝》,公子曾言,我大明驱除鞑虏匡扶华夏至今,国运多舛历经千辛万险,多少人为之奋斗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多少黎庶受苦受难,甚为不易,故有感而发,壮怀激烈之下谱下此曲,今日献给大爷,与大爷共勉,”
说罢,望月起身站到了地中央,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系着红绳结的埙来,自从知道自家公子喜欢埙之后,她走到哪都随身带着,而且她也的确如听雪所言,嘴上功夫十分了得,经她的小嘴吹奏出来的《大明王朝》每每都让张太岳流连忘返直呼当世第一埙!望月自是知道自己的水平别说当世第一,恐怕连扬州前十都进不去,若说第一,那也是公子谱的曲子太过精彩,才让自己埙声登堂入室有所成就。
当苍凉、幽婉与时下大明流行曲目风格截然不同的《大明王朝》经由望月之口徐徐吹奏出来,整个世界都为之一静,仿佛时光就此停下了脚步,一幅波澜壮阔、勾沉无垠的鲜活历史长卷就此展开,浓重得化不开散不掉,撼人心魄,会让人瞬间意识到自身的渺小和微不足道,莫名生出肃穆与景仰之心,兜兜转转难于自拔……
当埙声从最高处陡然而降行至低沉处,另有令人肝肠寸断的二胡伴奏声响起,这是张太岳情不自禁加入进来,同时也是他首次将原曲中小提琴伴奏的部分用渲染力更强且更蛮不讲理的二胡合奏进来,登时再将此曲推向更高潮,张太岳与望月,琴声和埙声时而交错起伏,时而同声连气,辉映缠绵,一代神曲《大明王朝》就此奏出,已成绝响!
不但是张太岳和望月两个倾情演奏得狂放尽兴,一旁的熊廷弼更是听得如醉如痴,摇摇欲坠,嘴里喃喃的念叨着,
“仙音绕梁,仙音绕梁,古人诚不欺我……”
一曲终了,三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似乎怕惊扰了渐行渐远却并未完全消散的旷世余音。
半晌后,突然从窗户外和屋外的走廊里传来一阵雷鸣般哄堂喝彩之声,把三人吓了一跳,连忙走到窗户边伸头往外一看,不禁一伸舌头,什么情况?不知从何时起楼下已经站了不少人,男女都有,全部仰脸望上来,很多人还面带泪光情绪激动,看样子都是来玉春楼消遣的客人和陪侍的姐儿,不声不响不知不觉竟然在楼下聚集了这么大一群。
正巧这时候金不换敲门进来,表情有些紧张地说道:
“大人,你们可不能再这般弹琴唱曲了,不然恐出乱子,外面走廊里站满了过来旁听的客人,若不是我等拦着恐怕早就闯进来了,”
张太岳和熊廷弼相视看了一眼,都有点懵比,没想到自家只是自娱自乐一番,却惹来这么大动静,熊廷弼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名士,当机立断,道:
“贤弟,说不得我们还是出去露个面吧,不然怕是难以善了,”
“好,”
三人随金不换走出包间,就见外间明廊两侧和对面,甚至楼下都站了不少人,跟窗户外的围观者如出一辙。而熊廷弼带来的三个随从和张太岳的几个手下护卫则如临大敌堵在明廊的两侧不让那些人靠近,只有耿发还独自坐在那捧着茶壶,旁若无人的自顾自喝着茶水。
围观听众见熊廷弼和张太岳三人从屋里出来,更是群情激奋,七吵乱嚷的说啥的都有,
“兀那大胡子朋友,先前你唱的歌是啥歌?还请赐教,”
“这位公子,那首胡琴拉的究竟是何曲目还望告知,”
“那位姐儿,说你呢,别往别人后面躲了,我家公子愿出高价,请你把最后的曲子再吹奏一遍,多少银子随你开……”
乱七八糟说啥的都有,这时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一个身材欣长作文士打扮的男子突然高叫了句:“可是飞白老哥!”
熊廷弼定睛观瞧一下子没认出来,却还是给拦在那里的熊大示意放行,那人随即带一白裙女子走了过来,
“你是……”
“飞白兄真是贵人多忘事,去年你与彦之兄还曾在舍下的牧斋园小聚,莫非熊兄这就忘了么?”黄彦之正是熊廷弼的同乡好友,同时也是楚党栋梁之一,
熊廷弼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施礼,“原来是受之老弟,只是那时候你颌下长须未有如今这般长,一时不查,惭愧惭愧,”
这才转脸向张太岳介绍,
“这位乃是江南有名的大才子,万历三十八年的探花郎钱谦益钱受之,”
张太岳和望月此时的注意力却都在钱谦益身后那名女子身上,闻言连忙冲他拱手施礼道:
“久仰久仰,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雷风见过钱先生,”
说完才反应过来,我靠,钱谦益?水太凉啊!竟然又是一位历史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