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宝是个迂腐书生,家道没有中落,薄田桑麻,在洛阳繁华地,也算小康之家。
四天前的傍晚,陈天宝访友回家时,父母胞妹及家中仆僮七人皆死,十四岁的胞妹尤其惨不忍睹。
施暴者高衙内,街坊邻里数十双眼睛确认无误。
陈天宝跪在衙门口已经奄奄一息,三天过去,周边围观的街坊闲人已无耐心,都散去该忙啥忙啥了。所以欧阳甲是径直走到陈天宝面前的。他蹲下来托起陈天宝的下巴,灌了半壶水,轻声在陈天宝耳边说了几句话,陈天宝死气沉沉的眼里立即生出神采来。
沧州古燕赵地,多慷慨悲歌之士。欧阳甲漂泊江湖半辈子,早过了热血扫不平的年纪,也没有一副侠肝义胆,只是个收钱玩命的镖师。但店小二给他讲了陈天宝的遭遇,他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陈天宝加入欧阳甲的队伍,除了吃饭睡觉走路,其他时间都是一动不动呆若木鸡,走路动作行尸走肉。
荥阳道险要。现在一个头戴箬笠的高大男人坐在路中间,欧阳甲一行人便无路可走。
欧阳甲先放松了全身,然后再长吸了一口气,再暗地里数次张弛背部和肩部肌肉,提着枪,缓步走向坐路中的男人。
因为那男人身旁就插着一杆枪。这杆枪枪杆明显短了一截,更像一把戟,适合在这种旁崖临水的狭路上毫无阻滞地施展。
欧阳甲走到男人面前,站定,左手稍前伸示意,并自报家门:“沧州担杆山欧阳甲。”
戴笠男人点点头,扶枪站起来,一双眼像刀子剃过一样,缓缓从上到下打量过欧阳甲,回答道:“我等的就是你。”
然后左腿向后半步,腰身下压,双腿形成弓步,双手持枪,枪尖平指欧阳甲。
看来这是一场必分生死的战斗。
欧阳甲叹了口气,还未有所动作,突然就有一个人从空中掉落在他身后的地面上,脖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着,看来死得很快,没受痛苦。
戴笠男人匆匆一瞥地上的死者,趁欧阳甲一愣神的功夫,纵身从路侧的悬崖跳了下去。悬崖很高,但下面毕竟是江水,江水虽急,江中还有暗礁,但毕竟还有一分的逃命机会。
欧阳甲回过神来,抬头仰望了上方的岩壁好一会,才找出了那处能巧妙隐身的关键。
杨六郎慢慢走上来,从地上死者的手里摘下一把奇怪的梭形镖,这把梭形镖比江湖上常见的暗器梭镖要大一倍,既可作远处偷袭的暗器,也可作近身缠斗的匕首。如果使用的人手劲够大,这把梭镖甩出的速度和力度,绝对比毡衣骑斥用硬弩射出的铁枝箭要快要强。
杨六郎左手握着这枝镖,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欧阳甲尽量压制着起伏的心潮,向杨六郎低声介绍关于这种镖的传闻。
江湖上能使这种梭形镖的人不多,死在这种镖下的人也不多,最有名的死者,是苏北刀秦田虎。秦田虎是彭家的外甥,学了彭家的五虎断门刀,在江北的绿林里,杀人无算,救人无数。五虎断门刀以刀势凶悍绵密著称,真正见识过的人,知道水泼不进的说法真不是吹牛的。但秦田虎就是咽喉被这种梭形镖插穿而死,发镖者当时就站在他面前五十步的地方,并且是在秦田虎刀势全部舞起后才出的手,第一枝镖打乱刀势,第二枝镖就扎在咽喉上。
现在这个神秘人连第一枝镖都未来得及出手就死了,门面上被一颗石头砸中,再从高处摔到坚硬的路面上死的。
杨六郎手下曾有一个武威营,全部兵卒由南附大颂的杂羌、回鹘、匈奴遗种、白羯等部落健儿及黔面流民组成,全都低人一等,桀骜不驯,无人能制。杨六郎擢拔蕃郎将,接手这个全军头痛的烂营时,便把该营调为自己的亲兵营,赤手空拳把几个刺头按在校场的沙地上暴揍一番,全营立马服服帖帖温顺如羊。
杨六郎掷石头的本事,就是那时跟营里一个黑胖杂羌学的。杨六郎中了那帮狗日的圈套,用射箭与黑胖杂羌掷石头打赌,结果不但输了半年薪饷和一顶紫铜头盔,在那半年里,还得每日操练结束后,低声下气跟着那死胖子掷石头,被训成了三孙子。
欧阳甲当机立断,率众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穿过了荥阳道最险要的路段,然后来到卧牛驿。卧牛驿在官道边上,北临大河,水运通畅。南北和议以来,民间安定,除了多交点税徭,十分和谐,民生繁荣,货殖兴旺,此处舟楫云集,卧牛驿从一个小小驿站,变了一个商贾往来的埠镇。
吃饭睡觉,起床赶路,山高水远,家乡迢迢。
可是当欧阳甲一行从卧牛驿出来的当天巳时,正在路边一处凉亭喝水歇脚,同时也为杨六郎即将到来煎熬做准备。被一来一往的两路人从两头围了严实,三十人围十六人,二打一。跳崖逃生的枪客也赫然在列。
杨六郎缓缓站起来,从一个用刀的镖师身边走过时,手上一个简单的动作,镖师手中紧握的长刀,忽然就到了杨六郎的左手中。
杨六郎左手持刀,与欧阳甲并肩站着,顶在队伍的前面。
杨六郎无端感觉到又回到了西北黄沙翻滚的战场上,一营重甲步卒五百人,要顶住北庭二千骑兵冲锋。
当杨六者,人马俱碎。实际上,撞上大颂马刀卒的,几乎没有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