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村上人人自危,各家闭门闭户,不敢出门。年关过后,依然无人问津,村中染疫人数越来越多,县中自初五后才送来零星药材,药价极贵,普通人家吃不起便活活病死,倾家荡产吃了那药的却也毫无起色。
他幼时的同伴,先是母亲得疫,儿媳整日照顾也染上此病,后来他的小儿子也染上,全家用尽积蓄只给小儿子买上十服药贴。前几日,老父亲突发急热,今早发现,吊死在家中,想必是绝望至及,不愿再拖累家人。那是一家非常亲厚老实的庄户人家,就这样分崩离析。
命如蝼蚁,视如草芥。他们年年徭役赋税,辛勤劳作,为什么换来的是这种境地。
他不明白,所以他要去问个清楚。买不起只好抢,有了药母亲就能活下去。他就用命搏一搏,哪怕没成事死了,也好过被这杂碎似的人间再折磨下去。
“县医署就在前面,药就在里面!”人群里不知是谁高声喊道。加快了洪流愤怒的脚步。
中行街上的声音越来越近,为首者是县上年轻力壮的佃户。
暴雪连日,街上一片极白。
突然,这无垠雪色中立起了两束黄旗,在大雪纷飞中屹立。
“大伙们等一等!那前面有个旗!”
武二冲在人群最前面的壮汉为,不识字。他只好挑拣个看起来想读过书的人,问“老乡,你认得那旗上写的啥?”
答者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眯了眯眼睛,颤巍巍的说道:“开仓放药,免市无偿”。
武二:“什么意思?”
“就是说不卖药了,免费送药。”旁边有人解释道。
这个消息惊到了暴雪中奋进的人群,大家不禁议论纷纷。
“怎么突然不要钱了?前几日药材还吊高高的卖,怎么就免费送药了?”武二心里正狐疑。
“我听城角的挑夫说,京里的兵马到了,在城门口驻扎。好长的车马上,装着成袋的粮食药材。想必是圣上开眼,知道我们日子难,免费送药来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人群又爆发了一阵欣喜的骚动。不妙的是灰色的洪流往县医署的脚步又快了几分。
持旗的医师狐疑的看着乌泱泱的人群,恐惧在心头慢慢升起。“许小姐的法子能不能用?这暴民像是跑的越来越快了。”
“别废话。让怎么做就怎么做!”另一侧的医师沉声说道。
人群转眼已至眼前。此时暴民距离县衙已不足百步。此时按照许知意交代的,第一道旗展完后,切不可多做停留,应立即后撤。
两人集中精神,看到人群即将靠近,立即拖着旗帜快速向医署内奔去。武二及他身后的人流看着撒腿就跑的医师,也跟着动起来。
乌泱泱的人群像是被食物引诱的巨兽,一步步的啄食猎人在路上洒下的诱饵。
此时,距医署五十步,另有两人竖起了第二道旗。
人群跟着医师行至第二道旗处,行进中已读出旗上内容:“时疫猛烈,触人及染”。
人群的骚动似乎更大了。
“触人即染?真的假的!”人群中除了有为家人搏命的百姓,不免也会有些趁乱做恶的人。
有了刚刚免费送药的幡旗,那些求药的人心中的大石已放下一半。这旗帜又突然强调疫情的高度传染,就掀起了另一波人心中隐蔽的一角。
“这旗是县医署的药旗,去年医署里的张医师来村里义诊时,我看到过。”
“这是张医师的旗?那这话是张医师说的?”
“可能是真的,村里王家,老爷子得病了,家里便把老屋门闭上,吃食用竹竿吊着送进去,一家老小好几日过去也没看到染病。”
人群里嗡嗡议论起来,刚刚还极速推进的人群一下陷入了混沌中。
不知不觉,刚刚还合如箭簇的人群,慢慢拉开了距离。以众壮胆的劲头已经过去,人们逐渐意识到,这样聚众抢掠的极有可能让自己也染上病症。
人与人之间的猜忌怀疑,比瘟疫传的还要快。很快人群中就由人抱头四散,离开了队伍。
趁着人群混沌,几位持旗医师拖着长旗,火速往医署方向奔去。
刚刚长龙似的人潮已经缩减了不少,但还是有很多人继续往前去。
许知意看了一眼高昉,是他出马的时候了。
黑衣劲装的高昉立即翻身上马,抽出长刀,光影闪烁间就挑起了长旗。一声怒喝,长刀归鞘。“驾!”
与他人不同,高昉持着旗幡,用以一敌万的气势向人群策马奔去。
五十步之内,他勒马而驻,抡起长臂,高举竦峙的药旗。
澄黄的幡布在深雪被吹的耸动,如无尽苍穹中的一柱狼烟。
倏地,高昉一个花枪,用力将长旗向人群方向掷去。
旗没有倒下,像是刺入了什么东西。那物上的积雪龟裂而落。原来,是中兴街棺材铺面常例摆放的黑棺。
大风吹过,那药旗上幡然写着:“汲汲逝者,赐官埋瘗”。
至此,黑黢黢的人群不再向前半步,那黑衣怒马的高昉和旗上扑面而来的的杀气,使得刚刚沸然的中兴街鸦雀无声。
从空中望去,皑皑雪地中,拖旗留下深深长印,就像那飞驰车轮在悬壁前全力刹车的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