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凛面露绝望。
顾初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剑鞘上还藏着一根头发,此时一脸慌乱,百口莫辩:“我、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这根头发……”
“这根头发被隐匿了,以你的修为,发现不了也很正常。”
范衡小心地将头发从剑鞘上解开,没有销毁它,而是拿出一个长颈琉璃瓶,将头发丢进去,然后将瓶口彻底封死。
白凛:“……”
狗姜离,你真的害我不浅。
这波殃及池鱼让白凛彻底感受了一把什么叫绝望,她看着那根封在琉璃瓶里的头发,愣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左手。
原本系在左手小指上的那个小蝴蝶结也不见了,指节处如今空空荡荡,只余下一圈浅浅的印痕。
现在她和栖川的联系也断了,除了温言,再也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
这大概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吧。
白凛深深地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很无力。
算了,听天由命吧。
白凛疲惫地缩回剑里,干脆什么都不看了。范衡则再一次将凛冬从顾初云的手里拿走,严肃说道:“不是我不体谅,但这把剑问题很大,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再给你了。”
顾初云登时红了眼圈:“那、那师尊打算怎么处置它……”
“交给你师叔保管吧。”范衡叹了声气,语气格外沉重。
顾初云强忍泪水,哽声应道:“……是。”
她知道,从此以后。
凛冬就再也不是她的剑了。
几经辗转,兜兜转转,最后凛冬还是到了温言的手里。
温言看着范衡递过来的长剑,面露不解:“怎么又拿过来了?”
范衡沉声道:“那个魔修临走前,曾经跟初云要过这把剑。”
温言眸光一凛:“你是说……”
范衡点点头:“这把剑估计有问题。”
温言看着通体银白的剑身,陷入了沉思。
凛冬有没有问题,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但那魔修为何也要抢走凛冬,难道他也能看到里面的剑灵……
温言垂眸思忖,没有注意到范衡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
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他没有告诉温言,如今特意将这把剑送过来,也是为了转移温言的注意力。
经过他和众位长老的讨论与推测,他们认为,那个趁夜逃离的魔修,极有可能就是魔主慕归枝的化身。
如此一来,很多事情就能说得通了——虽然在此之前,没有人会相信堂堂魔主居然会为了一面妙化通天镜潜入太微宗。
但接触过慕归枝的人都知道,此人性格最是无常,又天生为魔,会做出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虽然只是推测,但范衡还是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温言,只与他说对方是个普通魔修。一旦让他知道那人极有可能是慕归枝,只怕温言会立即提剑下山,那偌大的太微宗可就无人坐镇了,这事放在平时倒也无所谓,但如今事态特殊,范衡还是希望温言能好好待在山上。
范衡心中一番计较,脸色很快恢复如常:“保不准那魔修为了这把剑还会卷土重来,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把它放在你这里最安心。”
“我明白了。”温言动作轻缓地接过剑,指尖轻轻抚过三寸裂痕,目光温和安静,“我会守好她的。”
躲在剑中的白凛眼睫一颤。
范衡走后,温言关上门,将凛冬平稳地放到桌案上。
他拂袖抬手,修长指尖轻轻敲了敲薄透的剑身,柔声道:“出来吧。”
少顷,白凛没精打采地从剑里钻了出来。
少女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也没了往常的神采。
“怎么了?”温言侧头看她,如墨长发在光下泛着清亮水泽,“有心事么?”
白凛慢慢摇头。
温言轻声试探:“不愿来我这里?”
白凛头摇得更凶了。
看来离开顾初云对她打击很大。
温言耐心地看着她,没有出声,目光温润而柔和。
过了一会儿,白凛终于自己开口了。
“我把我的朋友……”
温言轻声应道:“什么?”
“我把我最好的朋友弄丢了……”白凛无比悔恨地说出这句话。
温言一怔:“最好的朋友?”
“就是那个第一个看见我的人。”白凛神情低落。
温言轻眨眼睫,没有说话。
第一个看见她的人,明明是他啊。
“都怪我,早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就应该趁早跟他说清楚。”白凛越说越自责,“现在他听不到我的声音,肯定会以为我出事了,说不定还会提前过来找我……”
温言见她情绪不对,连忙抬手去安抚她,可是他的手指刚一触及她的身体,便毫无滞涩地穿透了过去。
……又是这样。
温言心底突然升起一阵没来由的烦躁。
他的手停在半空,手指慢慢收紧直至泛白。
“别担心,”他克制内心,平静地说,“你还有我这个朋友……”
白凛:“可是……”
“我会帮你找到他的。”温言温柔地打断了她。
他的目光太柔和,清浅的眼睛里有一种强硬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白凛一愣,渐渐平静下来。
“对不起。”她蜷成一团,低声道歉。
“你不用道歉,也不必担心。”温言坐在她面前,温和而安定地凝视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替你解决。”
白凛怔怔抬眸:“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言柔声回答她:“因为你说过,现在我们一样了。”
一样深陷泥沼,孤立无援。
所以他需要她,就像她需要希望。
他愿意给予她希望。
将白凛哄睡着后,温言拿出一个玉质的长形器皿。
他将凛冬剑放入其中,以真气封住。然后抬手握住剑鞘,汹涌灵力灌注其中。
灵力如川如流,光辉凛然。剑身在灵力的包裹下亮起莹莹雪光,一息一瞬,微微起伏,如同绵长平稳的呼吸。
温言凝眸看着这一幕,神色不变。他抬起另一只手,卷起衣袖,以指为刃,在握剑的那条手臂上一划而过,一道锋利的伤口随之浮现,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鲜红的血液顺着修长手臂流淌下来,流过剑鞘,流过剑身,最后被剑身上的裂痕尽数吸收。
那道霜白的裂痕像是拥有生命一般,微光起伏,将流淌而下的鲜血全部吸入其中。
温言紧紧盯着它。
慢慢地,这条裂痕逐渐愈合,变小,自行修补。
直至恢复如初。
温言终于松了口气。
他随意地对伤口止了下血,然后放下袖子,定定地看着被血染红的凛冬。
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是放的血还不够?
他有些失望,微微思忖,决定再试一次。
这时,有人敲响了竹楼的门。
“剑尊大人,你在吗?”
是年轻弟子的声音。
温言看了看面前的这片狼藉,一抬手,血迹尽消,剑身与玉皿光洁如初。
然后他走过去,打开了门。
“剑尊大人,掌门让我务必请您过去!”外门的弟子很激动,连问候都跳过了。
温言闻言,微微蹙眉:“怎么了?”
“姑射山上出现了一只大妖兽,百年难遇,掌门想让您出山降服了它!”
“大妖兽?”温言想起屋里那把还未醒来的剑,不是很想去,“我现在没空……”
“掌门说……说您没空也得去开会!”那弟子狠狠咽了口唾沫,给自己壮胆,“他还说,说……您要是不去就不帮您买话本了!让您自己看着办!”
温言:“……”
在弟子殷切的目光下,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温言无奈地轻叹一声,走出门外,轻轻将门关上,然后对弟子低声说道:“走吧。”
“是,剑尊大人!”
不知过了多久,白凛终于醒了过来。
她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久到仿佛过了几十几百年,甚至连骨头都有了一种隐隐酸痛的感觉。
真是不容易,要知道自从变成剑灵以后,只有被别人吊打时,她才会产生这种极其真实的感觉。
她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边随手揉了揉自己的腰。
嗯?手感好像不太对?
白凛微微一顿,又揉了两下。
好像真的不对啊……这柔软又温热的手感,怎么这么像做人时的感觉呢?
她心里一惊,立即低头。
原本朦胧透明的双腿不知何时变得无比真实,白皙的大腿细腻光滑,薄薄的肌肤下暗藏血络,莹润透亮,清晰得像真的一样。
白凛:“???”
她一脸不敢置信,抬手掐了自己一把。
大腿立马就红了。
白凛:“卧槽?嘶……好疼……”
她被这一下掐得瞬间清醒,连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玉质的器皿里,而凛冬剑正完好如初地躺在她的旁边,剑身无暇,别说裂缝了,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修好了?她被温言修好了?
她一脸惊奇,正要像往常一样飘起来,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比沉重——别说飘了,只是这样一动也不动地坐着,都能感受到体内的重力。
卧槽???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白凛不再犹豫,她直接从桌案上跳下来,毫不意外地感受到了双脚落到地面上的冲击。
她又伸手去摸茶杯,书卷,花草……
一切都能感受,一切都能触碰。
她拥有了真正的身体。
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充斥了白凛的大脑,她开心地将周围所有能看到的事物都摸了一遍,直至筋疲力尽,才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她有自己的身体了。
有了身体就可以吃好吃的,看好看的,玩好玩的。
可以自由行动,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可以去外面的世界。
想到这里,白凛微微一愣,双眼随即泛起光亮。
对,去外面的世界。
这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吗?
再也不受任何束缚,再也不受任何摆布。
再也不被禁锢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她拿起剑,走到门后,抬手打开门,望向远方雾霭袅袅的山脉。
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打开一扇门,第一次呼吸到外面清润的空气。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她终于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