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殡的那天,明德帝用了最高规制的葬礼,仅比帝王低半级,所谓半级也不过是少了五爪金龙的镶纹罢了。
朝臣反对,他便拿了先帝先召,“爱女齐光,超品镇国公主,一应仪仗器物如同太子。”
“齐光长公主,为救朕而亡,加之先帝先召,理应享有无上哀荣。”
可是上京城的百姓并不真心跪她,给她抬棺撒白花的也并非是她信任的明部暗曲十六坊,最前面举灵位的也并非是那个住在她心间多年的小和尚。
她生前下了令,不可以有故人来,但这次,没人肯遵守。
十六坊的人,从宫门口跪到城门口,忘姑刘福允手中撒着白花,有带着幕离的白衣僧人,捻着佛珠,念着往生词,一步一步将这棺材送去皇陵。
她生前是个脾气古怪却又率性到极致的人,不曾愧对谁,相反暗地里做了许多好事,受了委屈,也只管自己偷偷藏起来。
可是恨她的人,远远超过了爱她的人。
她没有过完整的来自于家人的爱护,却真心实意地爱每一位家人,纵然是权力倾扎的皇室,可也竟然出了这么一位女子,她或许言悖胸意,或许不懂得许多正常人应有的感情,可是那颗剔透至极的心却不知吸引了多少人。
决明记得她之前说,“小和尚,你渡天下苍生是渡不过来的,不如只渡我一个人,渡我一个人,就是渡了天下苍生。”
以前不懂,只当是年少的疯言妄语,如今懂了,一颗心却被生生剜了出来,原来真的有人,一人便可渡苍生。
年轻的帝王一个人坐在大殿里,伸手摸一摸那双碧云履,沉默半响,取出那封信。
“阿兄亲启,你不喜欢我叫阿兄许久了,后来我叫你皇兄,可却总觉得这般称呼不够亲昵。我知晓阿兄介意什么,只是我比阿兄更顽皮,那封诏书我看到的更早。
小时候,父皇不管后宫诸多事,我时常被宫婢带进佛堂,被哄骗只要心诚,就可以求见母后。可是佛堂太暗,晚上故意灭了烛火,只剩窗外月光,照着佛像,慈悲都变得可怖。
北方冬日,风吹过就是遍地狼嚎,我总是被吓到,从此越发害怕,可那些宫女却日益嚣张,一连关了我三日,对外宣称公主思母甚多,不愿有人打扰。
所幸,发热垂危之际,阿兄持着一盏灯火将我带了出来,我总以为自己不被爱,父皇爱的是母后,并非是我。所幸,如今阿兄爱我。
我曾言,不要开疆扩土,只要阿兄平安,父皇只是笑而不语。
无法,只好找了骄奢淫逸富贵花的骂名,为此耽误了不少人与我一同受累,但是我要阿兄平安。
阿兄是世上少有的良善之人,阿兄...
我并非喜欢桂花糕,只是觉得,肯认真给我收集花瓣做桂花糕的阿兄,一定是很爱我的吧。
废话这般多,怪不得阿兄总嫌我话多。
愿阿兄长命百岁,岁岁平安喜乐,一手开盛世,一手保太平。
“阿瑶。”
那封信放在夹层里,这可怜的小公主,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肯数落攸宁一分。
承德帝走后的第三日,她还跪在灵堂,不佩钗环,只着素缕,大齐不兴女子散发,她的那头润顺浓密的青丝全都用一根白色的绢带系在脑后。
殿内殿外悼念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齐光不去看那些人,只一个劲儿的看着先帝的棺材,整块儿的金丝楠木,下面是个冰床,周围是不甚艳丽的花朵,燃着袅袅的香,晕晕沉沉。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想到这里齐光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牙牙学语的时候,他沉湎在先皇后难产逝去的悲伤里,那时候朝纲开始紊乱。她能跑会跳,被人们日渐忽视中伤的时候,他在永乐宫对着先皇后的遗物整日痛哭。
直到后来,她一把火烧了福安宫,太后,先帝才记起来,原来他们还有这样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