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好一点,遇到一个愿意为你保守秘密的人,这些难堪和卑微还算是有地方安放,要是遇到沈家山这样的,不仅自己不在意,还要告诉另一个人,这让人情何以堪?要是运气再差点,碰到一个爱炫耀的,说不定就会把你的情书广而告之,以此来彰显自己的魅力。
想到这一点,出于自尊心的驱使,我当时下定决心,绝不能让沈家山知道,我喜欢他。
因为,比起有一个被接受或者被拒绝的结果,我更在意自己的自尊心,我也很明白,主动的那个人,或者先迈出去的那个人,总是要更辛苦的。
如果一封委婉表达拒绝的回信能让姑娘斩断情丝,又何尝不是一种悲悯。
我开始写回信,很轻松流畅,因为就像写给自己一样。
可就在交给沈家山的那一刻,我后悔了,很为难地对他说:“算了吧,我还是觉得不好,还是你亲自写吧,不管怎么措辞都好,因为都是你自己的话,我这样做,总有种罪恶感,我很讨厌这种感觉。”
沈家山愣了一会儿后,但看我表情凝重,带着点责怪,又带着点失望,他也就放弃了,说:“就当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吧,你千万不要告诉佘湘湘,她要是知道了,全年级的人就知道了,说不定还会把我当成坏典型写进作文里,也不能告诉覃风扬,他会骂我不知上进。”
我说:“你这些交代还真是画蛇添足,对我,你这点信任都没有吗?我甚至都要怀疑了,你给我看别人写给你的情书,是不是为了在我面前炫耀?”
沈家山说:“炫耀的成分可能有一些吧,但是我真的觉得女孩子回信,可能真的更能顾及女孩子的情绪,免得太生硬,伤了别人的心。”
我有些生气,很大声地说:“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对我来说,残酷的真相永远好过美丽的谎言。”
沈家山说:“你不要生气嘛,我知道了。”
沈家山的回信具体是哪些内容,我不得而知,不过从那以后,那位写信的姑娘再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姑娘并不知道我也知情,每次见到我,还能微笑着打招呼,我却每次都带着愧疚。其实我很欣赏她的勇敢,有些事,说出来就解脱了,好过多年辗转反侧,思量不休。
我把那晚的情景和对话,原原本本地写在了日记里,还有那封没有署名的回信,我也收藏起来了,因为那本就不是写给那位好姑娘的,那是写给我自己的,就当在自导自演的大戏里,我已经让沈家山知道了我的心意,而他,或许也会挖空心思搜索委婉拒绝的词汇,算了,不用他费神了,我自己就可以把这出戏演完。
这天晚上,沈家山第一次出现在了我的梦中——他说:“我四岁就会画画了,快看,我给你画了一幅画,一只有翅膀的小牛在蔚蓝的太空里遨游,周围有很多闪亮的星星,每一颗上面都写着你的名字。”
沈家山不会说这些文绉绉的话,也不会做这种幼稚的事情,可是我却很喜欢,说到底,八岁就开始读武侠小说的我,是多思的,早熟的,也是向往浪漫的。有梦真好,所有现实世界不曾实现的愿望都能在这里实现,即使很短暂,至少能得到纯粹而极致的幸福。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养成了用笔记住梦境的习惯,当湘湘听说以后,觉得我真是天生的小说家。只可惜,我志不在此,我没有这么宏伟的追求,我只是用笔留住不想忘记的瞬间。或许我真有这种浪漫的天分,但同时我又十分清楚地知道,我不能把这些虚无缥缈的浪漫当成毕生的追求,因为我还有外婆要奉养,我需要挣钱,这样的撕裂和对立第一次在生活中出现,是高考后选专业,湘湘义无反顾地选了中文,我义无反顾地选了会计,对我来说,理智永远超过情感,实用永远超过艺术,哪怕我内心真有艺术的小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