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山说:“你首先必须保证,待会儿听了我说的话,不能告诉别人,也不准记恨我。”
听他这样说,我心里一凉,原来他要说的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也可能跟我之前独自预演的那些大戏没有丝毫关系,但还是很淡然地说:“没事,你尽管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也保证不记恨你。”
沈家山看着我,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我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赶紧转头望向远山。
他说:“你知道吗?昨天晚上,学校熄灯以后,我们在宿舍里讨论班上的女生,大家一致认为,你是最不好相处的女同学,说你说话太刻薄,为人太孤僻,并且还送你一个词——‘清高’,我觉得应该告诉你,说不定对你将来能有点好处。”
我依然望着远山,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我努力控制情绪,不想一开口就让沈家山听出我的哭腔。
见我一直在沉默,沈家山有些焦急,他摇摇我的手说:“你不要这样,我也是犹豫了一天,才决定要告诉你,本来认为你是个聪明、坚强的女孩子,能接受这样的评价,也能积极去面对,但是你这样一声不响的,让我很担心。”
终于抑制住悲伤的情绪,我望向他,笑着说:“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而且,不瞒你说,我觉得‘清高’是个好词,我不管现在的人怎么使用这个词,在我心里,它可以是褒义的,你看,屈原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高,多么受人尊敬。”
沈家山说:“你语文好,我讲不过你,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一个人不管多优秀,要是没有人喜欢,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我问:“你也觉得我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别人喜欢?”问完这句我就后悔了,要是他的回答是肯定的,我不是又新添一层打击吗?
沈家山很认真地说:“因为我们的座位一直都隔得近,所以我比其他男生更了解你一点,我知道,你只是不爱跟人打交道而已,其实你内心很善良,愿意帮助人,也很聪明,有很多值得喜欢的地方。”
我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帮我说说话。”
他说:“在那种情形下,我要是帮你说话了,今天就会被人传,说我喜欢你,这要是传到老师的耳朵里,你成绩好,不会被骂,我肯定会被骂得找不到爹妈,这样后果更严重,所以还不如悄悄告诉你,让你今后能注意点,为人平和点,哪怕是装的,现在我们是学生,不知道人脉的重要性,以后到了社会上,要是你还是这样的性格,会吃亏的。”
听他说完,我不再死鸭子嘴硬,很真诚地跟他道了谢,又聊了些轻松点的话题,比如油菜花和织毛衣,不一会儿,晚自习的铃声敲响了,我们便各自回到座位上。
那晚上,我一直在回忆沈家山跟我说的关于“清高”的话题,原来在同学们的眼中,我是这样不合群、又不可爱的人,虽然,我的内心真觉得在某些语境里,“清高”真的是个褒义词,但是在当时那个小生态里,这真的是一个糟糕的词,它代表我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这让我感到很挫败,也不敢找湘湘聊,因为我知道,以她的脾气,一定又会借着写作文的机会,狠狠讽刺男同学们,我已经是个不可爱的人了,又何必再搭上湘湘,再说按照沈家山的说法,男同学们也并不喜欢湘湘,她虽然要比我活泼些,但骨子里是跟我一样的人。
这以后的很多年,“清高”这个词一直追随着我,沈家山那天说的话也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我时刻都在提醒自己,清高的林黛玉的确是天下最难得的文学形象,但我却没有她那样的才华来支撑,我必须要学会思虑周全,学会为人处世,虽然就连及时雨宋江都难结万人缘,但至少应该努力让大部分人不那么讨厌自己。
真正忘记“清高”这个标签,是在三十岁的时候,因为从那年开始,对待身边的人,我开始学会了用巧劲,不再付出百分百的感情,没有付出,也就没有了期待和怨怼,更没有了指责和挑剔,只需要逢场作戏地说几句恭维话,毫无感情地送几件礼物,就收获了所有人的好评。
我终于可以成为沈家山和男同学们当年喜欢的那种女子,但却并不开心,看《红楼梦》的时候,我依然最喜欢林黛玉,依然认为赤子之心最可贵,哪怕是以别人不认可、不喜欢的方式活着。
不过,也只有经过了这样的循环往复,我才能忘掉少年时代他人对我的评价,也才能回到那个情境里,理直气壮地对沈家山和那群心智还未成熟的少年们说:“我真的并不在乎你们的看法,我是我自己,不用他人来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