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家这门户,门口一层踏跺都没有,着实是令人生疑。
门上并未上锁,段峄轻轻一推便开了门,带着江知酒进了门。
院子里,竟连个人影都没有。
“房子不大,委屈你了。”段峄说了句。
江知酒只有笑笑,并没搭话。
“江湖动乱,我昨日从别处来,明日又不知道奔了何处去,已然养成了不在房子上投银钱的习惯,不然身走之时,什么都带不走,高门阔府也罢,郊野草屋也行,今儿住了我,明儿也照样有旁人住,我是不在意的。”
段峄这样的人生态度,是很多江湖人都存在的,所以他们宁可花千金买下青楼花魁的第一晚,也不愿在房屋装潢上动用一钱银子。
“房子再大,没个贴心人也是一样无用的,段郎不知,比这小上十倍的房子,我也是住过的。”江知酒浅言道。
“走,去后院。”
段峄带着江知酒来到了后院,相比较前厅,这里似乎才更有人生活的气息,一张石桌边上围着四把圆石凳,桌上的一套茶具也是普普通通的样式。
院子当中栽了一棵不知多少年的白玉兰树,树下摆了一张筝。
江知酒一眼便看到了这筝,抬头看了看段峄,段峄微微点头,她便走了过去。
老实说,她已经有一两年的时间不曾碰过古筝,但当指尖触碰到筝弦的一瞬间,那种熟悉的感觉一骤间涌上心头。
在漳福楼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日日夜夜与手中筝同吃同睡,筝人合一,她对于古筝的熟悉感油然而生,那种已经刻进骨子里的节奏韵律,就在今日,也不曾与当年有半分差别。
其余的谱子或多或少她有些记不清,但那曲红梨醉,每一个音都像是用烙铁印在了心上。即便是想忘也不能了。
那是她在漳福楼的成名曲,可喜欢的人啊,每天叫她弹唱一百遍也不嫌腻,哭干了泪也依旧喜欢。不喜欢的人啊,还没等她弹完一半,就已经扯着嗓子喊她下台了。
事事皆因那是首悲曲,且悲的,惊天撼地。
正巧,段峄并不是个不喜欢悲曲的人。
这首红梨醉,其实姬苓有帮她改动一些词,最后的版本,变成了句句叹红梨,又句句不谈红梨。
只有绝手才能成就绝唱。
段峄安坐在一旁,静静的听完她这曲红梨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抬手拭了下泪,果然再潇洒淡然的人,也都会被这曲戳中内心里最不能开口的遗憾。
生而为人,谁能无憾。
“来吧,应了你的好酒。”段峄一抬手示意江知酒坐过来。
“酒香早已醉了我,必是好酒,这琴啊,弦是朱雀弦,板是梧桐面,也是好琴。”江知酒端坐下来,轻声说。
她很快从红梨醉的情绪中走了出来,段峄却还是有些回味无穷。
江知酒自然知道这琴的价格,加上他刚刚说自己身处江湖,桩桩件件也都各自有因,她对他是否是个有钱的江湖人这件事情的疑心已经渐渐放下,可他是否就是自己想要的人,却仍旧难以求证。
段峄突然站起身来,上前一步,俯下身子,胳膊从后面护住江知酒的背,脸贴才她面前,说到:“今晚留下陪我。”
江知酒侧手摘下发髻上的细长簪子,抵住段峄的下颚,微昂着头,她的发丝散开披在身后,风一吹,头发上的清淡花香侵袭着段峄的鼻子。
她的笑里多了三分妩媚:“晚上我得回去陪我儿子,想做什么可以现在做。”
段峄低目瞥了一眼抵住自己下颚的簪子,又抬眼瞧了瞧江知酒的眼睛,轻笑一声:“你不该告诉我你有儿子的,你就不怕我不要你了?”
“段郎日夜留宿花丛,还会在意这个吗?”江知酒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另一只手搭在段峄的肩膀上,顺便在他脖子边上若有若无的蹭了蹭。
“要不怎么我喜欢你呢,你和那些花丛里的姑娘,还真不一样啊!”段峄打横把江知酒抱进屋里去,还顺手把她手中的发簪夺了下来。
傍晚时候,江知酒走出段家,在门口的时候一片白玉兰花正好落在她头上,她用簪子轻拨下去,又三两下挽住长发。
出了段家,她走去了街上一家卖糖的铺子,用纸袋子包了满满一袋的糖给惊琛带了回去。
到了客栈门口,她用绢帕使劲蹭了蹭自己的脖子,然后随手将绢帕丢了,表情有些嫌弃。
她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又是一副浅淡的笑。
惊琛扑过来时候大声唤的那句“阿娘”,有消除江知酒一身疲倦的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