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一会儿,马丁才又开口:“不管怎样,佩弗利尔在魔药上有他的一套,在其他魔法使用上也是。而且他具有商业头脑——我听说,在正式接手‘格林’、‘伍德’之前,他就已经以老狄休斯秘书的身份,代理他在葛雷特巴赫的各种业务了。而就一般所知,十年前,格林德沃家族已经在破产边缘,只是葛雷特巴赫家族因为世交关系没有逼迫过紧而已。”
“葛雷特巴赫……哼,银行家,这些无原则的吸血虫。”罗文德低声嘟囔一句。“你是说,那个肮脏的从街上捡来的小子……是格林德沃的大恩人?”
马丁摇头:“怎么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有些事实无法否认。你适应不了变化的‘老格林’,如此而已。”顿一顿,“你从巴顿那边套走了配方,他现在怎样?”
“你在问我们的导师学徒关系?发现的第一时间,他就把我逐出门墙了。”罗文德阴郁地回答,“我打赌他根本不会为失去一个愚蠢的、不能理解他任何一种新创造的学徒感到任何遗憾。而梅林保佑,佩弗利尔的宽宏大量足够让他再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地继续他的创造发明。”
马丁叹一口气,想说些什么,罗文德已经继续:“你不用为我遗憾,事实上,我已经学到了想学的一切,这些足够我在任何一家魔药制作工场胜任主管的位置。而我也没有损失,安得列虽然不是太靠得住,但蒙斯塔顿家族还是有信誉的。”
“你都已经安排好了。”
“早就安排好了——我不可能把筹码全押在一个人身上,尤其,一个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格林德沃家族真正的败类。”罗文德轻蔑地撇撇嘴,“甚至,还不如佩弗利尔。”
马丁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微笑起来:“这显然不是一个高的评价。”
“因为那个败类只是藉着血缘的相近而站得比任何人更接近权位宝座。我几乎高兴地看到佩弗利尔不费吹灰之力就毁掉那个混账的白日梦。”
“可是,你现在却还在跟他合作。”马丁尖锐地说,“而且你还彻底地惹上佩弗利尔。”
“已经结束了。”罗文德皱着眉,脸上慢慢露出疲倦的表情,“不,马丁,佩弗利尔以格林德沃的名义驱逐了我,这是他给予的惩罚、要求付出的代价,针对罪名‘背叛’……虽然我坚持只有贵族的血液才能够体会巫师真正的信仰,但他确实尊重这种荣耀。所以我并不担心今后的去留——挑起佩弗利尔的怒火,现在那是安得列的事情了。”
罗文德眼里那种幸灾乐祸的怜悯看起来非常真诚……马丁不禁有点迷惑:“事实上,罗文德,我依然不太明白……”
“什么?”
“你恨佩弗利尔,当然,这毫无疑问,他改变了一切,毁了你原本的生活。”见罗文德点头,马丁继续道,“然而,相比起恨,你显然更怕他……更敬畏他。”
“敬畏”这个词出口,马丁就看到罗文德身子一抖,随即苍白的脸泛起不正常的粉红。“你说……我怕他?”
马丁点头。
“格林德沃家的子孙,会害怕?你知道我们——知道这个名字只会令别人害怕!我怎么会怕佩弗利尔!”
“现在,显然是。”马丁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告诉我为什么,罗文德,你为什么要害怕哈利?佩弗利尔?诚然,他是一个很优秀的巫师,精通魔法和魔药,而且善于经商。但,所有认识佩弗利尔的人——我是说,像我们这些因为生意方面产生交集的人,都认为他总体上很温和。格林德沃产业的那些工人们也大都很喜欢这个所谓‘没有一点贵族老爷架子’的雇主。不管是公众还是亲近朋友,对他的评价有聪明、冷静、温和、忍耐、亲切,也有认为他在商场上狡诈圆滑、手段老辣,但,没有人会认为他危险。可是,你却害怕他,而且今天的见面对你造成的影响那么大……”
罗文德颓然低头:“你是一个敏锐的家伙,马钉维摩。”顿一顿,抬起头来,“只是,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害怕他,但是就连我自己也不完全明白。我只知道,和他双眼对视是可怕的,而他移开视线让我有死里逃生的感觉。”
***
罗文德·格里恩最终没有喝醉,他在午夜的时候走出酒馆。
这或许是因为兴奋之外到底还怀抱忐忑,另外,和马钉维摩的交谈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你敬畏他……你为什么害怕佩弗利尔?”
罗文德讽刺似的勾起嘴角。
马钉维摩,又是一个对佩弗利尔产生类似兴趣的人。
优秀的巫师,聪明、冷静,有耐心和忍耐力。性情在大多数情况下温和,待人亲切。精通魔法和魔药,善于经商,商场上显得狡诈圆滑,手段老辣。一个靠独自一人力量就把格林德沃家族从破产线上拉回来的奇迹小子,老狄休斯挖掘和培养出的出色的继承人——马钉维摩的评价,当然也是一般人对佩弗利尔的认识。
“没有人以为他危险”。
但是,就像他从来不能明白,因为他不可能体会到自己所体会的:哈利·佩弗利尔是一个多可怕的人物,那是只有当挑战了他底线、并且直接承受他怒火的人才能真正感觉。
有些直觉是必须相信的,尤其那些来自于危险的信号。格林德沃擅长分辨这种信号,而且,自从五十年前那位黑魔王因为“顾念家族亲缘”,选择将站在他对立面的两支投入了纽蒙迦德而不是直接杀死他们全家,这种能力有了更深刻的加强。
佩弗利尔是危险的。
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巫师有这样的震慑力——他也从来没有遇见或是听闻过,有哪一个三十岁的年轻巫师能像哈利·佩弗利尔一样强大。
在魔药制作工场学徒时,他就见识到佩弗利尔的无杖魔法,同时,也注意到在很多方面,佩弗利尔施展魔法同样很少借助声音。不仅仅是在熬制魔药的时候,佩弗利尔似乎习惯于在没有介质的条件下施展魔法,而这,需要非常强大的魔法力量以及惊人的魔法控制能力,向来只有最高明的巫师才能做到。
他只要把这种力量放出一点点,不用说更多话作更多事,就能给自己无限的压力。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轻易地读取自己的思想、控制自己的言行。
他只是从来没有这样做过而已——罗文德现在完全不怀疑这一点:经过了今天下午的办公室会见,他终于知道长久以来自己刻意忽略了的东西。
有些人是不能挑衅的,不论他们看上去多么温和无害。佩弗利尔从来就没有喜欢或者欣赏过自己,而且,明确地表达了在他的管理下“无能与不合拍者不得上位”,斩断了自己以及另一些族人继续按部就班混日子的妄想。但是,他并没有做任何过分的事情,也没有一开始就取消了这些原本为族人家人增设的职位。经商的佩弗利尔对外老练圆滑,对内也很少显示出十足的强硬。他相当尊敬家族产业的老人儿,给予足够的看重和体恤——这一切都让他的经营管理变得顺畅,也给人一种年轻人初经大事的羞怯感。而这样的观感,又造成他年轻可欺的错觉。使得自己以为凭自己的能力机变,足以支撑那些负面的感情以及大胆的言行,长久以来漠视危险的潜在预警,固执相信自己错误的判断……终于导致,再也不可能回头。
他想起那双眼睛,他知道那应该是翠绿色的,平时偶然会微微地闪光,就像森林拥抱着的安静的湖泊。但是,当那双眼睛积聚起雷霆闪电,平静的湖面变成暴风雨喧嚣的无边汪洋……罗文德不能抑制地轻轻颤抖。
驱逐,并不是真的不愤怒不予追究,而是一种最高限度的宽宏大量的体现。从另一个角度,事实上,就是一种对无足轻重的蔑视。只是最后佩弗利尔还是警告了自己,不要试图玩弄他手中刚刚放下的霹雳。
他是一个格林德沃……猛然意识到这一点,罗文德只觉得不寒而栗。
——他做了人生最错误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