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对申屠玥的命令说不,但他没有。在他的一生中,他从未后悔过为了碧玉而做出的所有决定,他唯一不确信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他未必能像自己说过的那样,带给碧玉她想要的生活。他太明白了,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或者说,只是他的一个人生理想。
当迷药渐渐失去效力,夜来的眼皮动了动,睫毛扑闪了两下,映入眼帘的是陆昶那张焦虑不安的脸,“你醒了。”他的声音低沉,甚至显得有些嘶哑,仿佛心中的愧疚压着他。
夜来顿时明了,她也身处在这条渐行渐远的路上,叹了一声,“我还可以走上回去的路吗?我不该离开的,她现在孤身一人了。”
陆昶不语,一旁的樊枫却开口了,听不出太浓烈的感情色彩,“我答应过她,不会让你再回到过去的日子。她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说服不了,就只能去尊重。”
“那个地方,或许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一个女子戚然地说着,“有时候,别人替我们做的选择,或许才是正确的。”
夜来这才发现,凛凛也在身边,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注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语气同样让人拿捏不准。
所有的人都在用离开的姿态缅怀着过往。
沉默,只有马车碾过路面发出的声响,绝对算不得悦耳动听。
马车里的气氛多少有些压抑。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可刮过的风已是彻底的黑色。这个时节并不太冷,可风盘旋在头顶时,还是会凉意骤起。
“将军。”樊枫与陆昶二人策马而行,陆昶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樊枫轻点了一下头,心事毫不掩盖地在眉间展开。
“将军接着有什么打算?”陆昶有些小心地问。
“陆昶,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你我东征西走,无有宁岁,到头来还得处处受制于人。”樊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四处征战本就不由得个人心意,很多时候都只是他人的过河卒子。”陆昶迟疑了一小会儿,突然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将军莫非是想——?”
樊枫在无边的空寂里尽情地散着一口气,声音跟着高远莫测,“幽州虽偏远,开化程度远不如中原,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优势?”
“将军的意思是?”陆昶依旧不确定,或者说,只想更确定。
“雄踞一方。”樊枫慢悠悠地说,微微一笑,周围的空气为止一震。
“这天下支离破碎,内乱不停,幽州不失为避世之所。”陆昶避重就轻地说。
樊枫含混一笑,故意不把利害关系全部点透,“兖州、冀州本是成都王的势力范围,成都王毙命之后,便都在东海王的掌控之下。幽州在地缘上与冀州接近,必然是东海王重点防范的地域。他令我出镇幽州,一是忌惮现幽州刺史贾达空,此人意图不轨;二是想借刀杀人,让我替他铲除鲜卑宇文部落……我在外掌兵,姐姐既是他的妻子,又是掣肘我的人质……”
“东海王的用心恐怕并非如此简单,请容属下小人之心。”陆昶冷冷地拉扯了一下嘴角,将樊枫未全部说出的意思补充完整,“将军此去幽州接手诸项事务,势必阻力重重……刺史贾达空盘踞幽州已久、势力盘根错节,又与当地一些实力雄厚的世家大族交结,更大肆与异族结盟……他会将自己手中的权力拱手相让?”他反问了一句,言语中既有几分担忧,又有几分不屑。
樊枫哈哈一笑,勒住缰绳,“他该不是想一箭三雕,摆出坐山观虎斗的架势,看着我与贾达空相互厮杀吧?”笑声猛然收住,沉了下来,“他怕是心里早就容不下我了,索性借此机会先下手为强。”
“樊家的势力、将军手中的军权……还有碧玉姑娘的心意……任凭哪一样,都不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可以接受的。”陆昶略作沉思,坦诚相告,双眼明亮有神,眉型和唇角都弯成恰到好处的弧线。
“到头来,还是会走到这一步。”樊枫仰头看着天,乌蒙蒙一片,“不知在这天幕之下,有多少人憎恨着四处征战、厌恶了天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