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夜来一脸的怒气,陆昶剑眉不展,忙解释说:“自从离开洛阳已经有些时日,大将军心情变幻莫测……我也是想着多几个人陪他,总是好过孤单清冷,或许时间一久,也能从旧事中解脱出来……”忽然觉得这样的理由连自己也不能信服。
“我知道你是一片善意,可是夫君,大将军身边的几位夫人贤淑贴心,她们会把大将军照顾得很好……不管怎么说,也好过你送去的那些风尘俗物……你今日的行为,还不是给几位夫人心中添堵?安北大将军的府上,怕是再无宁日……更何况,大将军的心思我们都知道,新人再多再美,你以为他就能全部忘怀吗?”夜来的语气凌厉却不失温柔,有着循循善诱的意味,“你在大将军身边多年,深知他的脾性,你自己也做不到的事情,怎么会认定他就能做到呢?”
陆昶陷入沉思中,好一会儿,才郑重其事地说:“夜来,对不起,我想得太简单了,却忘了一个人坚守于心的东西,旁人外物是没法撼动的……就像当初,如果你没有随我来幽州,或是不肯嫁于我,今日我也不会流连在花间,选择把你遗忘……”
夜来心上泛起一股暖意,环住他的胳膊,轻轻说:“我为你自私了一回,离开了碧玉,若我真想回去,就一定会有对策……她和大将军一心成全我们,自己却无法相守,不能不说造化弄人……其实碧玉她心里很在意大将军……只可惜,长沙王殿下的仇是她心里解不开的结……她始终不肯原谅自己,抹杀了一切幸福的可能。”
“我很为碧玉姑娘担心,她如今孤身一人,凡事都只能倚靠自己,东海王性情诡异,谁能担保不会再有反复……你方才的话,大将军若是听了,或许会不高兴……”陆昶的表情略带严肃,十分真挚地说开,“……男人其实有时也很小心眼儿……我第一次听到将军称呼她,是叫‘梁姑娘’,后来叫名字,总之从未称过‘庶妃’、‘夫人’之类,他一定是想把长沙王存在过的痕迹完全消除,为碧玉,也为他自己……现在想想,将军该是爱了她多久多深,一直都藏着,直到再也藏不住,才爆发了出来……这样激烈的情感又怎么会骤然熄灭、消失不见?”
夜来凝眸如水,止不住叹息声,“你这么明白却还干这样的糊涂事,让我该说什么好?”
“其实这次我也很吃惊——大将军其实并不贪恋女色,相反这些年,一直只有一房正妻,一房侧室,侧室还是芊墨夫人的陪嫁丫鬟……至于盛夫人,你也知道,如果不是因为碧玉姑娘的恳求,大将军不会带走她,更不会娶她,哪怕她是盛宣的妹妹,哪怕将军和盛宣有兄弟之情……可这次,十个美人,大将军一句推辞都没有,照单全收了……我恰恰有些担心,他是真的变了,还是只是为了新的开始?”陆昶说着说着沉重起来,“我现在这种感受比四处征战之时寐不安眠、枕戈待旦不安多了。”
夜来只好安慰说:“或许真如你所想,大将军只是排遣寂寞罢了。身边人多些,莺莺燕燕,总是热闹点……而且,大将军估计太怕面对凛凛了——一见她就会想起千里之外的爱人、阴阳相隔的挚友……大将军心上的苦涩,旁人岂能一一揣测体会到?我们更无资格去指指点点,惟愿大将军能在这广袤的幽州成就一番伟业,填补遗憾。”
她的语调静而慢,却让两人的心弦都颤动了起来。未来不可知、不可测,不能像白纸黑字那样明晰可辨,即便它杀气腾腾即将破门而入,沉溺在今朝的人依旧消极懈怠着,没有展望,更没有期望。
自从数名美人入了大将军府,开了先例,幽州的漂亮女子便犹如麻雀般从四面涌来,陷入樊枫的罗网之中却丝毫不言悔悟。在一片叽叽喳喳、百花齐放中,樊枫逐渐学会了与各种女子周旋和嬉戏,他一度以为自己与放浪形骸扯不上关联,这份高估或低估总引得他自嘲发笑……然而,热闹过后,他仍喜独处,在寂静中怀念着当年那个默默注视着海棠树而遗忘时空的自己,那时的他没有太多的雄心壮志,相反少不更事,有的只是最真挚的情感以及撇开世俗、孤注一掷的勇气,他可以为了一个人,为了一份期待,寻遍万水千山每一个角落……只有在独处的时候,他才能找回当初那个樊枫;也只有在独处的时候,他才能暂忘这一切,抽空了全部身心,沙漏可以度量时间,却无法衡量他刻骨的思念,然而奇怪的是,他却从未与她在梦中重逢过。
那日,还在洛阳,他万念俱灰。
“弟弟,你没有她不能活吗?”姐姐樊舜英爱之深、责之切,声音高而厉。
“能。”沉默了很久,樊枫才麻木地回应,“只是活着仿佛少了许多滋味。”
“她的态度那么决绝无情,都不能让你死心?”樊舜英喟然长叹。
“……”樊枫的嘴唇翕动着,听不清他想说什么,实际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累了,倦了,连同皇城洛阳一并倦了。
“我要去幽州。”他的话很坚决,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