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血已是旧疾,申屠玥刻意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体力不支让他困乏,索性合衣躺下,他开始麻痹自己,或许一觉睡醒之时便会神清气爽。
明明带着满腹的心事,却也很快沉沉睡去……
朦朦胧胧中,他像是起了身,可是四周空旷得出奇、安静得过分,他原地旋转了一圈,再一次确认这并不是他熟悉的地方……可是,他是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重重叠叠的白色幔帐似乎看不到尽头,它们随风舞动着,飘然放肆之际,终点似乎就在眼前……于是,顾不上步履蹒跚,他有些费力地拨开一层又一层幔帐,它们那么轻、那么薄,可是拿在手上,却如沉甸甸的巨石般……他顾不上额头迅速渗出的豆大汗珠,加快步伐,跌跌撞撞继续向前奔去……白色帐幔总算不再飞舞,逐渐平息下来,他看到自己面前是一副桌案,案上除了一面镜子,什么都没有……这才意识到,四周有些昏暗,灯光投下淡黄的光影,他无意间朝身后扫了一眼,即刻惊出一身冷汗——他的影子呢?他怎么会没有影子?这里的一切物件都没有影子……
这究竟是在哪里?自己究竟是谁?他开始发狂,怒号声重新将层层帷帐激荡开来,这一次它们摇晃摆动得更加张狂,像极了张牙舞爪的魔鬼……申屠玥感到深深的恐惧,后背凉飕飕的,只有地狱的阴风才会如此凄冷……他发疯般奔向那桌案前,慌忙将镜子拿起,可是一切都变得万分诡异,他竟然在镜子中看不到自己的脸?那张完美如工艺品的脸像是幻化成了一片空白,他什么也看不到。
猛然朝后急剧地退了几步,身体的巨大抖动让手中的镜子“哗啦”一声落到地上,这本是一面琉璃镜,此刻立即迸裂开来,碎成星星点点,每一处棱角都光滑而锋锐,散着幽寒的光……不知为何,他蹲身下去,想要看得更仔细些,缓缓伸向那些碎片的手指微微颤动,正要碰到的那一刻,碎片开始生长出触角、硬壳,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用指腹按了一下地上的碎物,竟是柔软而黏糊的软体动物皮肤,他惊得瘫在地上,从未有过的恐惧像空气一般塞进周围的每一个角落……那些镜子的碎片全部变成了蜗牛,满地都是,缓缓爬行着……
“啊!”他的惊吓之声不绝,浑身上下浸在冷汗中,恍然中,抓到一只纤细而温暖的手,惊呼声才渐弱。
“圣上,您醒了。”女子温婉的声音熨帖着他的心。
眼皮似有千斤沉,好不容易才缓缓打开,“碧玉,我方才做噩梦了。”
“过去的那些年,我时常噩梦连连。”碧玉为他拭去额上的汗渍,轻缓地说。
“可是这个噩梦很诡异。”申屠玥固执着,不由得握紧了她的手。
碧玉早已学会了最为微妙的笑,“圣上,您多虑了。噩梦从来不会如同美梦一样,它们本就是诡异莫测的。”
他只好长声一叹,缓缓合上双眼,有些无奈地说:“我还是有些困乏。”
“圣上放宽心,多休息才是。”碧玉轻声说,眼瞳里掠过一缕暗光,“要不,明日我再去枯荣寺为圣上祈福?”
这些年,她常去枯荣寺,为各种人祈福。她对枯荣寺的偏爱,已经成为皇宫里一个人尽皆知却不能说的秘密。
“也好,枯荣寺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地方……我一直没对他说声对不起,请你转告他。”申屠玥用极其轻微的声音说,“那样我的折磨或许会减轻……”
朱广被处决后,申屠奕的灵位便被安置在枯荣寺,碧玉已经想不出还有哪些人该为他的死付出代价——除了自己和申屠玥,她希望他能够在此地长眠,远离天上和地下的阻隔,却不想这在申屠玥心中成了一道过不去的坎儿。
他终究会内疚、会悔恨,只是已没有半分意义。
玉石香炉中的青烟袅绕不停,灯光暗影中的少妇举杯独饮,眉上的黛色比不得晨起梳妆之时,已经浅淡了许多,鬓发也略有零乱,她的煎熬和申屠玥的噩梦似乎都是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