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阿姐。”西翠讥讽着叫了一声,在这青楼里,“妈妈”、“娘姨”、“阿姐”都是凉薄可笑的称呼,与寻常人家里的亲近和温情素来不沾边。
碧玉就这样在花红柳绿的淮扬捱过一天又一天。西翠始终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可碧玉打心眼儿里感激着她,无论她是出于什么样的初衷和目的,都在无形中解救了碧玉。依照鸨母童妈妈一贯做事的风格,落入她手上、稍带有些姿色的女子,都会被当成摇钱树来使,根本不会顾忌是还未开苞的少女,还是早已为人妻、为人母的妇人。
……
“……这个西翠儿,挑三拣四,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爷我有的是银子,疯了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比个婊子还下作……”
“……呵呵,老兄,自古婊子最想立贞节牌坊,这点道理你都不明白,还敢夸口情场纵横数年……我可听说了,这西翠才十岁的时候,可就被一帮马夫们……”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显得神神秘秘,“……她风骚着呢,饿她一段时间,包管饥不择食……”
“……真有此事……我可真差点把她当成圣女供奉起来,看她诗词歌赋样样皆通,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还以为是个家道中落的大家闺秀呢,想不到啊,想不到,竟然是这样一个下贱胚子……”先前一直在抱怨不停的人顿时来了精神,很解气地大声说。
“喂……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她身边有个使唤妇人,模样很是俏丽,别有风味啊……”另一个轻佻的声音。
“还消你说?我都看了百十来遍了……这个童妈妈……放着这么好的人才……”几个纨绔子弟围坐一团,肆意谈论,不时发出阵阵淫笑。
……
回廊拐角处,一抹靓丽的颜色悄然拂过,西翠换好装,正好途经此处,听到有人浪荡地提起她的名字,便一直压了性子、恨恨地听着,直到再也没法继续往下听去。
夜里快入睡前,她开始不断刁难。
“这茶水不浓不淡、不温不烫,你叫我怎么喝?”顺手就泼洒在碧玉裙角上。
“……眉毛卸得干净些,听到没,你人老珠黄,连带着耳朵也聋了不成?!”
“……我说过好些遍了,不是诸暨县的朱雀锦被不用,你这都是找的些什么破烂?简直是跟你一样的过气落魄货色……梁阿姐,你究竟懂不懂什么叫名贵,用这些廉价的东西来敷衍我,你难道是有意的……”
西翠的声音又尖又细,锋利地划过碧玉的耳膜。
“呸——”一口唾沫吐在她的脸上。
“知道什么叫‘唾面自干’吗?”西翠柳眉倒竖,圆睁着眼,丝毫不担忧自己的美貌会变形得骇然。
碧玉点头,她麻木而又卑贱地选择了生,像是牵挂着尘世的什么,牢牢地握住每一线生机不肯放手,否则,当时在船上,她早就奋身跃入水中做出了断了。
“贱人。”西翠毫不留情地低语了一句,仿佛自己便是那冰清玉洁、纤尘不染的荷花化身。
在过去的很多年,碧玉被两个人叫过“贱人”,她记忆犹新。一个是花钿,她这么叫是因为恨;另一个是申屠玥,他的原因却是因为爱。可如今在这碧落楼里,她开始被很多人叫做“贱人”,似乎这就是她的名字。渐渐地,她对这样的称呼有了免疫力,开始百毒不侵了。
碧玉常常后悔当初离开樊枫、离开睿儿,可后悔归后悔,如果重来一次,她还会这么做,接受着同样的结果。她早就不在乎自己是否伤痕累累,不禁想起当年长沙王妃李淑婉的话来,那个寡淡的女人告诉她,人来到世上,是来还债的,想来自己上辈子是亏欠了许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