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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奕给关押在守备府的大牢中。
据看守说,??子时的时候,牢房外响起怪异的叫声,出来查看的狱卒张望之中,??看到墙头上有道影子一闪而过。
那不是人。
起初以为是猫,??或者黄皮子之类……但体型又比那些大很多,后来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月光下,院子中央出现一只尖儿长尾的动物。
它不怕人,??步伐缓慢从容地往前走过来,反而是门口的众人吓得连连倒退。
那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狐狸。
虞山上一直有狐狸,??但它们绝少进城。
如今这只却不知从何处而来,??又是怎么正好出现在守备府的。
狱卒跟官兵们都惊动了,??有大胆的便凑上前要细看。
就在众人跟狐狸面面相觑的时候,牢房中响起一声惨烈的尖叫。
几个出来看热闹的狱卒吓了一跳,??赶紧往回跑,??循着声音来到了苏奕的牢房。
当看到面前的情形之时,众人吓得惨叫,??有胆小的直接晕了过去。
苏奕犯了死罪,这些狱卒心里也厌恶他的行径,??他要不是守备之子,这些人只怕要用点手段折磨一番,但毕竟苏克人在还,他们也不敢对守备公子下手。
而苏奕死到临头也并不见什么惧怕畏缩的神情,他是冷血到极致的了,坦然的像是什么都没做过,??或者是做尽了恶事而丝毫不在乎。
想到少杭府给搅乱的这些日子,??以及夏知县的死,??私底下狱卒们悄声谈论:“只是砍头真是便宜他了……”
但从现在看来,苏公子是熬不到去砍头了。
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老鼠,虽然牢房中从来不缺这种小东西,但却从没有今日一样这么多,老鼠平日里都是鬼鬼祟祟的,小心翼翼贴着墙根走动,偷个东西都怕给人瞧见,但现在它们却疯狂的、大张旗鼓而目标明确地向着一处冲来。
它们扑向的目标是苏公子。
起初一只两只的时候苏奕大概没当回事,还不耐烦地伸手挥开,甚至想要踩死几只做消遣。
但很快他发现事情已经失了控,小小地利齿咬碎了皮肉,腿上,手臂,甚至脸上,无处不在!
苏公子无法忍受地惨叫起来。
等外头的狱卒们给惊动了跑进来的时候,牢房中的苏公子已经变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血肉模糊的、不知还能不能称作“人”的东西。
最可怕的是那些老鼠并没有因此离开,它们发疯地唧唧喳喳地扑在那堆肉上,用尖利的小爪子以及牙齿,畅快地食肉饮血,这像是一场恐怖的凌迟的盛宴,而在鼠类为刽子手的角色狂欢的时候,盛宴的对象还没有立刻死去。
当初他用尽手段残杀府内那些猫猫狗狗,乃至在山林中肆虐生灵,最后将手伸到了无辜的少女们的时候,他大概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猎物”或者“食物”。
他闭不上的眼睛已经完全给血色覆盖,他感觉自己像是那年他捉到的堂姐的那只猫,起初它一点儿也没设防,只要他一招手它就蠢头蠢脑地跑了过来,后来被他绑住,它才意识到什么似的拼命地在他手心挣扎,却已经晚了。
看着流血,看到生命活生生在手中消失,那时候他只觉着无比的兴奋跟快意。
也许现在是还账的时候。
苏守备闻讯赶来,场面已经无法收拾,也不能形容。
甚至惨不忍睹。
守备大人双眼发黑,勉强出了牢门,他咬牙切齿,痛不欲生。
他本来已经安排了人手,想要找机会用偷梁换柱的法子把苏奕救出去:比如找一个死囚,砍死再弄的面目全非认不出本色,然后嫁祸给邓主簿也好,孙家也好,甚至王翰林也罢。
这不算难,毕竟这还是他的地盘,只要他打死不认,又有谁耐他何。
但现在已经晚了,虽然真的“面目全非”。
也许从那面令牌出现、不……从那三个太学生出现在少杭府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一切。
古怪的叫声从院中传来,又像是诡异的笑。
在场的众人抬头,却见那只狐狸站在庭院中,扭头望着众人,它张开嘴,森白的牙齿在月光下闪烁,像是在明目张胆地讥笑。
然后几个起落,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还不算完。
次日,京城大理寺来人,一是要押解苏奕上京——这个步骤如今可以免了。
另外一件事,是要带苏守备进京,关于夏思醒遇害之事,刑部跟大理寺联手复审。
苏守备的反应非常的平静,平静到近乎木然。
他只淡淡地叫几位大人稍等片刻,然后入内堂收拾。
京城来的几个人才等了半刻钟不到,里头便有女子的惊呼声,他们冲入内宅才发现,苏守备竟是用一把剑自尽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虞山脚下。
王翰林正在教导夏怀安练字,小家伙极为聪慧乖巧,王翰林看着这孩子,像是又回到了当年教导孙女读书习字时候的情形,心里微酸,眼眶湿润。
同报信的仆人到了外间,仆人详尽地说了苏公子是如何经受了非人的折磨而死——而在少杭府百姓们口中,是狐狸郎君因为怒他败坏自己的名誉并且杀害狐子狐孙所以降下了惩罚。
等听完了守备自杀之后,王翰林久久都没有说话。
最终他摆摆手,仍旧回书房去了。
里间,夏怀安提着笔抬头:“爷爷,你怎么了,你是哭了吗?”
王翰林长长地吁了口气,摸着他的头道:“没有,爷爷没哭。爷爷……是高兴呢。”
“爷爷为什么高兴?”
“没什么……”王翰林答了这句,想了半晌,他的脸上浮出一点朦胧而释然的笑意:“或者是、毕竟还有天意。”
门外仆人来报:“老爷,外头来了一个人,自称是……什么太医。”
王翰林一惊:“太医?”他拧眉想想,低头又看向夏怀安,忽然震惊:“快,快请进来!”
李夫人正在跟厨下商议如何从饮食上调理老先生的身体,听说了消息赶忙从内宅奔了出来。
堂下,京内的太医正在给夏怀安诊脉,王学士不时同他低语。
终于,太医抬头,神色是镇静带些笑意的:“小公子的情形我已经知道了,虽不敢说十足把握,但针灸加上药食调补,最早月余就可见效用。”
李夫人的眼泪瞬间如同泉涌,上前一把抱住了怀安,差点哭出声。
此时她还以为太医是王翰林派人请来的,但不管如何,怀安有救了!她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大石终于卸下了。
王翰林同太医走到旁边:“莫非,是瑞王殿下……”
太医含笑道:“到底是老大人您,殿下特叫人把下官从太医院调到此处,命下官务必看护好小公子跟老大人。”
他可是御医,出差还是头一回!
王翰林虽然猜到是瑞王的手笔,但他清楚这绝并不是自己的脸面。
但是回头看看喜极而泣的两母子,到底是谁又有什么重要呢,他们会活着,会好好的活下去。
眼眶也有些湿润。
而就在赵景藩于虞山庄院跟王翰林说话的时候,回皇都的马车上,无奇连连咳嗽数声。
林森问:“是不是昨晚忙了一宿,太过劳累,还是不小心着了凉?”
无奇揉揉鼻子,瞥了眼旁边正想入非非的郝三江:“不是着了凉,差点儿掉了魂罢了。”
林森会意,捂着嘴吃吃地笑,忽然他想起来:“对了,先前郝大哥怎么说你在玩女人?你在玩……”
“你还提?”无奇一巴掌打在他的头上。
林森的脑袋本也是暂时还顶在头上的,如此哪壶不开提哪壶,两罪并罚她可兜不住。
她的膝盖可金贵的很,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还得靠这个来解围,但她心里发誓,绝不会再干那么丢人的事情。
不过呢想到赵景藩那张谪仙似的脸,却又觉着跪一跪似乎没什么,权当是拜了哪路神祇了就是!不算丢人!
被打了一下,林森抱头:“不是我说的,是大哥说的嘛。”
“谁也不许说了。”无奇简单粗暴地制止了。
“哦,”林森怏怏地答应,他想起在房门外的小狐狸,猜测着问:“屋内的人真的是那天我们见过的神秘公子?他、他到底是谁?你知道他的身份了吗?”
无奇当然已经猜到了,但她不敢说。
至少现在不是时候。
此刻郝三江像是给提醒:“哎呀,春日姑娘虽然知道了我是谁,但我还不知她家住何方,有无婚配呢。”
无奇跟林森双双将目光转过来,无奇问:“怎么?知道了这些后,你还想三媒六聘派人上门啊?”
“那是当然,”郝三江兴高采烈:“平平,你不觉着春日姑娘的样貌,品格,很适合当你的大嫂吗?”
无奇的脑袋嗡地一声:“除非我嫌命长,哥,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要是想平平安安的,就别往那个人身上打主意。”
“为什么?”郝三江不耻下问。
无奇翻了个白眼。
林森替她解围:“郝大哥,那个人啊……不是我们能招惹的起的。”
郝三江皱眉道:“什么招惹不招惹,我是要娶亲,我保证成了亲绝不亏待她,她说什么我听什么,你怎么说的我跟要玩弄人家姑娘似的?我可不是那种花心风流的人。”
林森目瞪口呆。
见没有人再跟自己说话,郝三江又想起此行的目的,当下看向无奇:“对了,我还没教训你呢?那屋子里的女人是谁?”
无奇很想给他一个嘴巴子:“什么女人!你能不能别再提了!”
“嗯?”郝三江狐疑地看着她:“长的那么好看的应该是女人吧,不过看你的反应难道那是个男……”
无奇吼道:“你有完没完?你再说这个,我回头告诉爹娘你欺负我!”
郝三江眨了眨眼睛,看得出她是认真的,于是当机立断地暂时妥协:“那好我不说了,不过春日姑娘嘛……”
无奇跟林森很默契地把头各自转开,任凭他自己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去。
马车疾行了小半天,终于回到了皇都。
在十字路口,郝三江把林森踢下马车,自己带无奇回府。
郝家在靠近柳河的紫萝坊,无奇才下马车,门口的仆人们便欢天喜地入内禀告。
方才路上,无奇跟哥哥约法三章,郝三江不许提在少杭府看见的——尤其是客栈里什么“女人”的事。作为交换,无奇会替他留心春日姑娘的行踪等等,她知道要对付郝三江,就得用投其所好的法子,毕竟打又打不过,为防节外生枝,只能权宜行事。
郝三江只以为她是因为在外头乱搞而心虚,于是也乐得跟无奇达成他认为的公平协议。
府内,郝四方等了半天,如今见无奇活蹦乱跳地回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他赶紧拉着无奇上下打量,又连连地问:“好孩子,给人欺负没?受了委屈没?”
无奇笑道:“爹,我好好的呢,只是太学里怪无聊的,便跟他们出了趟远门,走得急也没来得及跟家里说,你怎么还特意叫哥哥去找我呢?”
郝四方道:“你还敢说!以后就算再着急也得回个信,太学里来说你跟蔡家林家的那两个不见了,差点儿把我吓死!我还得瞒着不敢告诉你母亲呢。要不然非把她吓病了不可。”
无奇赶紧奉承:“爹,你可真是想事情周到,多亏了您见机行事!”
郝四方得意道:“行了吧,以后少叫我操点心就是……对了,我听说你们很快就要二试,成不成可就看这一次了,你可要紧着点,别叫老爹我失望。”
无奇自信地点头:“知道,这个包在我身上。”
郝三江被冷落旁边,看着他们父慈子孝一团和乐的,便啧了声:“爹,是我把他揪回来的,你不知道,若不是我他还在外头浪呢。”
无奇急忙咳嗽。
郝四方却一巴掌拍在儿子的后脑勺上:“怎么说平平的?你好好地护她回来难道不应该?还敢在这里说嘴,你把那嘴给我闭紧了,要是传到你娘耳朵里去,看我怎么揍你。”
三江委屈地努着嘴,忍辱负重地答应着,一边嘀咕:“难道我不是亲生的?真是……光打我!”
郝四方跺脚:“你说什么?”
三江一溜烟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