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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俏知道, 容?那个性子,自然不会是那种逆来顺受, 任人磋磨的。上官家要上官文栋“兼祧两房”,那已经基本上是她的底线了。结果婚宴上却还闹那种事儿。
阿俏便猜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果然如此。这位上海来的花四小姐与上官文栋成婚后不久,容?就另行与上官文栋举行了婚礼。
与那在“仙宫”举办的盛大婚宴不同,容?与上官文栋的婚事极其低调,只是在报纸上登了一则启事, 上官先生与容小姐某月某日结为夫妇。
岂料这一则启事一登出来, 第二天上官家就收到贺礼无数, 据说有人将省城里所有发售的鲜花都买下, 送去上官家。上官家门口整条街里都摆放着花篮,整天从早到晚都有人上门道贺, 甚至省城闹市里有人雇了专人, 给街市上的行人发喜钱,指名道姓, 专门贺容小姐新婚的。
若这还嫌排场不够大,消息传得不够广, 第二天早报出来的时候,整个省城便都知道上官文栋和容?结婚了。几份早报的头版都是正版恭贺容小姐新婚的喜报。阮清瑶大概知道登报打广告的价钱,将几份报纸拿在手里,一面看一面咋舌,说:“这么些报纸既是头版又是整版的,起码得一千来块吧!”
她想到自己如今全部身家也不到一千块, 就觉格外肉疼。
阮清瑶肉疼半天,长叹一声,说:“登报的人想着是为容?好,恐怕最后未必能起到这个效果。”
阿俏想想,点点头:“可能也是吧!”
她们都知道容?虽然一向只是在外弹弹琵琶唱唱歌,从不敢行差踏错,可是一直这么在外讨生活,容?的名誉确实是有些“污点”的。越是有人替容?这样大肆宣扬,就越是容易让外人想歪,叫人觉得那些大力为容?捧场的,不过是些她以前的“恩客”,容?在他们眼中,不过是风尘女子从良,上官家愿意抬她做平妻,已经是很给容?面子了。
阿俏拿过报纸,仔细看了看,见那些头版上没有落款,也没有写“某某人恭贺”之类的字样,摇着头说:“也许是容?自己也说不定。”
毕竟那天在“仙宫”,容?自己也说过,面子比里子更要紧。所以这极有可能只是容?被当天婚宴的情形刺激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事实与阿俏所猜测的相差仿佛。
据说容?嫁入上官家之后,只给上官文栋的亲生父母去磕了头敬了茶,至于花四小姐那里,容?全未搭理,便携上官文栋回到她自己的住所露华山庄。
露华山庄是容?自己产业。容?艺名“花想容”,便照着李白“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诗句,给自己的产业命名。又因为容?认得的达官显贵很多,便在“露华山庄”大肆举办宴席,邀请社会名流出席,并且将上官文栋一一介绍到这些名流圈子里去。
这样一来,这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上官文栋娶了容?,倒像是容?娶了上官,娶了之后又不断提携这明白着就是和上海来的花家在叫板。
只可惜,容?的想法虽好,但是上官家一直有志于将自家的报业往沪上发展,希望能将省报销售到上海去,或者在上海创办一家分社。而花家则极力劝上官家在上海直接收购一家小报,改头换面,继续经营。
上官家对花家的建议非常认可,最终便可怜了上官文栋。他娶了两房妻室,两房都有能力有手腕,其中一房是真爱,另一房则是无辜。这上官文栋便终日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不知将来怎么个了局。
阿俏与阮清瑶谈及此事,每每叹息,回忆起在四川酒家时见到的这对情侣,似乎后来这两人,就再也没有享受过那样单纯的幸福了。
“姐,你都收拾好了么?”
阿俏从楼板下面冒个头,冲着阮清瑶大声问。
到了她们姐俩动身去惠山的日子了。
阮清瑶则呆呆地坐在楼板上,身边箱笼还摊着,各色衣衫都乱七八糟地卷着,随意堆在床上。
“姐,其实不用带多少衣裳,到了惠山你就知道了,很自在,没人会在乎你穿成啥样!”
阿俏开口劝道。
她也大概知道阮清瑶为什么这么紧张,人都说“近乡情怯”,阮清瑶只要一想到可能离那人会近一点儿,心里便格外不自在。
偏生以阿俏的立场,这两个傻瓜的事儿,她又没法儿劝起。
“真的,姐,咱们真的得走了。娘已经将车子准备好了,袁平会在车站等我们。再晚,就要误了去惠山的车了。”
“行了行了,”阮清瑶又不耐烦起来,随意团了几件时令的旗袍,都扔在箱子里。她以前有好些衣裳首饰,都折在庞碧春的小院里,再也没机会讨回来。后来宁淑知道了,悄没声儿地给她添上了好几件时令的,都是阮清瑶喜欢的碎花纹样。令阮清瑶觉得心里挺不是味儿的她以前一向不喜欢的人,却是这个家里最关心她,一直默默体贴的。
“姐,记住了,在爹娘面前,千万别提酱园的事儿,咱们只说是去惠山散心。”
阿俏没有向阮家人老实交代此行的目的。毕竟一说出去,阮家就都晓得她手里还捏着酱园的产业了。阮清瑶生过的误会,旁人也会生,所以阿俏打算能瞒多久是瞒多久。
而她每年四月必去惠山,拜见师父静观师太,并且与惠山的乡民交流切磋厨艺,尽她“云林菜”传人的义务。所以这回姐妹俩去惠山参加“万国博览会”,也是用的这个借口。阮清瑶用的借口则是:出去散心,万一能捡个夫婿回来。
如此一说,阮家立即通行无阻。毕竟阮清瑶年纪不小,再这么一天天赖在家里,族里给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
阮清瑶点点头,将箱子一扣,有点儿担心地问:“阿俏,回头住你以前住过的那个什么什么馆,能行么?”
阿俏点点头,说:“那里再好不过了。师姐们都对我特别好,对你肯定也不赖的。”
阮清瑶只得挑明主题:“我能住得惯不?”
阿俏继续点头:“那里特别清幽,除了偶尔有香客上门,平时没有人打扰。我们住的禅房也很干净,你想,那些被褥床单什么的,都是我们自己洗的……”
阮清瑶听到“自己洗”三个字,已经在心中给自己默哀三声,并且悄无声息地拉过一条羽绒被,见箱子里还有空间,趁阿俏不注意赶紧塞了进去。
一时阮清瑶在阿俏的监督下将所有的东西收拾妥当,拎下楼来。姐妹两个一起出门,只有主母宁淑送了出来。
“阿俏,你放心吧!家里席面的事儿,娘会妥当照顾好的,不用你挂怀。”宁淑身为酱园的“隐形”股东,算是和阿俏她们分享了同一个秘密的人。
在阿俏看来,宁淑这次从浔镇回来,精气神儿都好了很多,整天脸上挂着笑。然而父亲阮茂学这段时日里却有故态复萌,留在家里的时日渐渐少了,陪妻儿的时间也不多,也不知总在外头做什么。
“娘,家里要是有什么事儿,也别犹豫,写信也好,拍电报也好,告诉我们。但凡有事我一定赶回来。”
“行了!”宁淑拍拍阿俏的脑袋,“娘还没到那不中用的时候,还是能顶很多事儿的!”
她们两人说话,阿俏的丫头余小凡则提着箱笼,自己先蹬蹬蹬地送到外头泊着的车子上,然后二话不说,自己先上了车。
阮清瑶出来一瞧,眼一瞪:“小凡,你怎么也跟我们去那?”
早先阿俏说好的,只有她和阮清瑶,带了那个一向灵活的袁平出门。毕竟有一个大小伙子做随从,拎重物跑腿就够了。
小凡则嘟着一张嘴,干巴巴地说:“送三小姐!”
阮清瑶忍不住“嗤”的一声笑:“送三小姐?你是想去送袁平是真的吧!”
小凡此前经常往酱园跑,和性子活络的袁平格外投契,以至于余叔余婶儿甚至向阿俏打了招呼,说是已经见过了袁家人,两家都觉得彼此看着顺眼,因此想要撮合这一对。如今唯一的阻碍就是小凡还在阮家当差,小凡若是嫁了,阿俏身边少个帮手。
果然,这小凡被阮清瑶一笑,那张小脸就越埋越深,再也不敢抬起头来说话,脸红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可饶是如此,小凡却始终赖在车上,坚持要送两人去火车站,当然了,顺便可以看一眼袁平。
“不行!”阿俏这时候也上了车,“小凡年纪太小,这么早嫁人并不好,不如你多观察他两年再说。”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小凡便急了,连声叫:“三小姐……”
阿俏便也没忍住,笑了出来,“小丫头,你那点儿小心思,全写在脸上啦!”
小凡和袁平的事儿,她当然乐见其成,只不过两人现在各自都还年轻,倒真不如让两人好好相处一阵,磨一磨彼此的性情,到了合适成婚的年纪,再成亲也不迟。
一时到了车站,袁平果然在那里等候着,见到两位小姐手上各自有箱笼,连忙奔过来取了,先行送上了车,才顾得上和小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