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那人不动作,便拿了桌上的烛台大着胆子上前去,那光晕印在那人脸上时,我反吸了一口凉气——面色惨白不似活人吐气,眉目细长五官分明,闭着眼睛也不减半分冷峻,青丝未冠铺在身下,浑身泛着熟悉的冷意——竟是宋黎。
我有些慌张地回过头,宋黎却不在我身后,我急道:“宋黎!”我刚跑出几步,就听身后一道幽幽的声音,“别叫。”
我转过身,草席上的宋黎已经坐起身来,一身青袍衬得他面色更白了些,微透清亮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幽深,他一抬手,浑身好几处骨头都发出声响。
“你怎么了宋黎?”我声音微颤,“你不能吃我呀……”
“小阮,别怕,这躯壳我只是许久没用,有些不适应。”他撑着地站了起来,“当初死得不太利索,便成了这副样子。”
“你是怎么死的?”
“饿死的。”他随口说着,转身去拿挂在壁上的一幅画,眼中漫起温柔缱绻。
我钻头过去看,这画上一团黑忽忽,勉强能看出个人形,“可见这画师手艺不精,没勾出你万分之一的气概来。”
昏暗中我感觉宋黎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是不太精巧,但她说这是讲究意境的画法。”
我嫌弃地摇头,“看来你对画作并不擅长,你看这墨……”
我还没说完,他就打断了我的话,“那你帮我作一幅吧?”
“……”我心虚地看了看他,推脱道:“以后定然帮你画,画得定然比这好!”
我横竖只觉得画这画的人对他来说极其重要,就算我娇蛮好了,我就是不愿意被其他人比下去,暗暗发誓定要偷偷磨练画技,将来画个别出心裁的与他。
回去的时候,我从舜明山采了一簇野菊——我娘最喜欢这些小花,她说这花黄黄的开得艳丽,还能喂鸡,是世上最美的花儿。
宋黎跟在我身后,也采了各色的小花,编成环扣在我头上,他的十指干瘦,与我记忆里的样子相去甚远,但对我的温柔一如既往。
我们回了巷子,却不见我爹娘四处寻我,若在往常,他们定是急得要来打我了。我心有疑窦,走进屋却见一白衣身影独立于院中。
这白衣不染尘世,与满地鸡鸭的院子格格不入,那人听到响动微偏过身来,展开一丝笑,原本看着无欲的媚眼在此刻也带上了危险,薄唇色淡如水,不知是淡然还是凉薄。
整个院子只有鸡鸭“咕咕嘎嘎”地到处乱跑,几处房门都洞开着,没有人的身影,我心下明了七八分,却还是忍不住委屈到处找。
“月河,我将他们送去了北里。”那人的笑僵在脸上,眼中是无论我活多久都猜不透的情绪,“他们很安全。”
“你凭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见最后一面的权利都要剥夺?
“我捏诀洗退了他们的记忆,如此无悲无痛,也不会乱彼此的心神。”君衍眉目微敛,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于他们,或是于你,都是好的。”
“怎么乱?我与他们说一声他们未必不同意!”眼里流下泪来,我愤愤地抹去,“君衍,你到底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我的人生?”
宋黎皱着眉,眼里满是心疼地望着我。
“月河,人生短短十几载的羁绊,难道还比不过你千万年的那些付出吗?本就是过眼云烟,提前割舍有何不对?”君衍神情肃然,不可理喻,“别让凡心动摇了你。”
“君衍,你根本不懂,”我恨地走上前去一拳捶到他胸口,“你根本不明白感情!”
君衍神色未异,背过身去,一如从前留下漠然予我,“我不懂?我若不懂我便放任你自生自灭了,月河,我要你回来也算是错么?人间的情是情,但你别忘了,清境之中还有谁在等你!”
我痛得五脏纠结,“君衍,迟早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
这话换来一柄玄黑的长剑,我一时忘了避开,手被人猛地一拉,我疼得咬破了唇,刚才的剑偏了几分,钉在地里。
宋黎沉声道:“君衍,你干什么?”
“以后不许再有这样的心思,我今日就当没听过。”他说完就踏步出去。
宋黎轻叹,温柔地摩挲着我的背。
我看着他的神情落寞,顿时也明白了几分,“原来不是我记不住你,是君衍要我忘记你。”他一个凡人,只因为生命稍纵即逝,就注定要被我遗忘。
宋黎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一时觉得可笑,不知作何表情,心中千万情绪翻涌,猛地抱住他,“宋黎,我只有你了,我要记得你,我要永远记得你!”
“小阮,别哭,他说得对,只要你活着,忘了我我也情愿。”他轻笑一声安慰道:“你爹娘若知道缘由,也会坦然的。”
恨意替代了所有,我想着总要去见大帝一面,问问他我到底要变得多听话才算纯良。
“你放心,我要活着,我一定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