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阑珊,遗留温柔的夜,我转身便见宋黎负手站在微风之中,与这突如其来的凉爽相得益彰。
大千世界如此美好,于我来说更是看一眼少一眼,我贪婪地要把今日景象刻进我眼里。
“你别乱跑。”宋黎挥着他那玉白的扇子,在我头上轻轻敲了敲。
“乱跑会怎样?”我挑衅地追问。
“死了不划算。”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这个宋黎真没个忌讳,不知道本君现在可忌讳说这些了吗?我瞪了他一眼:“宋黎,我要是死了,肯定拉你垫背!”
“我已经死了。”宋黎轻挑眉尾,好笑地看着我。
“……”这倒是他第一次承认。
边上茶铺的小哥突然递来一杯茶水,“上好的茶叶,小姐您喝喝,不好喝不用钱。”
我正愁没地方隐藏我的不安,一把接过仰天饮完,“买!”
宋黎好笑地掏出银两递到他手上,接过一包我压根没喝出什么味儿的茶叶。也不知他哪来的钱。
突然人声鼎沸,我趁着这间隙,大声说道:“你对我这么好,我一定不会让你再死了!”
宋黎只是点点头,轻笑一声,“那也划算。”
宋黎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纯真少男,这么赔本的买卖他也觉得划算。
我倾身贴在他耳边问他,“我会去地府!我会记起你的,宋黎!”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同样注视着他的我,半晌,他才淡淡地道:“好。”
我对他的反应感觉到失望,他并不欣喜这多少让我有些难过。
转过身,心里生出许多无处考究的酸楚,也许是我作为神明对一个可怜人的悲悯,也许是这一千年来我对自己受人摆布的无奈,更或许仅仅是因为迷茫。
突然我听到身后一道轻微的声音,“小阮,这十七年,是我偷来的,我不想还。”
我心下不知怎的莫名一痛,赶紧拿起边上铺子的一直银钗,假装自己没有听见,思绪却无法控制地飘远。
神明啊,你究竟遮住了什么?这千年的惩罚,到底是对谁?你让我遗忘的,是不是我回归正途的阻碍?
那些年,天上地下,我只有一片云海后的几颗星子。
父君说:“月儿,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大帝说:“唯有此劫,方可脱胎。”
君衍说:“至善至美,是为上道。月河,你要摒除魔性。”
我试想过无数个救赎我的可能,却从来没想过带我走出孤寂的,会是凡人的一腔愚勇。
“买下来。”
一道清冷的声音将我唤回,我侧头看向他,君衍却没有看我,只是将我手中的银簪买了下来,我这才仔细端详起这支簪子,末梢雕着片片霜花,栩栩如生精致异常。
“送你。”他向来如此,清高儒雅。
宋黎倒颇有不满,“别看了。”拉着我便往前走。
正在这时一阵冲天炮响,耳中“轰”地一声,我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下一瞬间宋黎竟然将我拥入怀中。
他怀里有淡淡的青草味,让我有些迷恋。我想着要是我能现在晕倒那该多好,我便能狠狠地轻薄他一番了。
“还想待着?”
头顶一阵轻笑,笑得我窘迫非常。我忙站好,撇过脸勉强解释道:“刚才脚麻了。”
“现在脚好了吗?”
我都不想去看他憋笑的神情,狠狠地用胳膊肘撞了下他。
我听身后檀无厌轻声嗤笑,对君衍道:“看来她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君衍并不在意,只说:“她只是忘了最初,人世短暂,待她醒来,这一切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一瞬。”
我心中暗笑——即便我醒来,也不会再吃你这棵回头草了!
“原来你们神仙喜欢自欺欺人。”檀无厌的嘴角意味深长,“文庭真君,你也知道情有多变,而这‘最初’二字乃是这天上地下最不好较真的东西。”
君衍停下脚步,微笑不变,静静地看着他,“罹君既知情之多变,怎么也守着不好较真的‘最初’呢?”
身后檀无厌语气冷了不少,想必也是笑不出来了,“本君乐意。”
罹君……他就是罹君……想起蒲廖的话,我有些不安地看向宋黎,宋黎好笑地捏了捏我的脸,“他不会杀我的。”
“那便好。”我余光里,君衍轻袍雪白,笑容纯粹,连屋檐也不愿投下影,怕污了他的白净。
他向来如此,以绝情伤人,以绝情渡人。
突然一声惊呼:“城主来了!”
一队礼仗人马自远走来,让众人都朝那里看去。红光印天,明晃晃地前进。马蹄声渐近,我凭着宋黎的霸道得以站在最前排,兴致勃勃地看着由队伍,完全将刚才的诸多的事情抛到天际之外。
游行队伍中,有一顶金制轿辇,红纱帷幔之下难见真容,我略遗憾道:“什么也看不见。”
宋黎大概是听到我这么说,只展开玉扇,抖了抖手腕,便引来一阵清风。
风吹帷幔,轿中一绝色佳人端坐其中,即使天色已暗也挡不住她的风华。一身红衣衬得面色更是惊艳,长发未束散于身后,发如泼墨,头戴金冠状如玉莲,面若桃花媚态天成,只是神情漠然显得不够摄人心魄。
竟是春媱……
春媱像是感觉到我的目光一般,突然望向我一行人,淡漠的神情有了一丝裂缝,嘴角染上若有若无的笑意,细细地打量着我。
我容貌变了不少,她应该认不出我了吧?
难道春媱就是城主吗?
“城主在边上乘马陪同。”宋黎像是我肚子中的蛔虫,立马替我解惑。
我这才将眼光放在轿辇侧前方的马上的男子,年纪约摸三十四、五,眉目中正大有正气凛然之韵,身穿金甲手持长戟,看着也是一方枭雄。
正恍惚之间,一位头戴白纱帷帽,身穿紫色侍女服的女子朝我们走了过来,躬身行礼,“几位贵人,我们夫人有请。”
“不去如何?”檀无厌神情傲然。
“公子说笑,夫人说,故人到访,一定会来的。”那侍女依旧是恭敬态度。
宋黎收起扇子,挡在我身前,“那就请你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