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火也映照出火盆边坐着的青苗的脸孔。
青苗微垂眼睑,不敢看苏午的正脸,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盆里的火焰,小声说道:“大师兄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离天亮还早哩,
我守在这里就好了。”
从师父定下两人轮班守夜的规矩以后,灶班子便一直将这个规矩执行到了如今。
厉诡侵袭不会挑众人正好清醒的时间,
守夜的规矩就很有必要。
青苗怀里抱着一个针线笸箩,里面有些针脚细密地鞋垫子,大的小的都有,想来是要给自己的师兄弟们准备几双夏秋天的单鞋。
“我休息够了。
你这会儿若是困的话,可以再回去睡会儿,我来替你守夜就是。”苏午捡起笸箩筐里的针线看了看,随口同青苗说道。
“现下再睡,白天就要起不来了哩,
我不睡啦……”青苗小心翼翼地抬头,借着明暗的火光,偷偷去看苏午的面孔。
苏午低头从青苗的针线筐里翻找出一些细碎的彩色线头,以及一块粗布,转而抬头对上青苗的眼睛,开口道:“我借你点针线用一用。”
青苗别过眼神,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一些针线,师兄想用拿去就行了,谈甚么借不借的?”
她顿了顿,
又转脸看向苏午:“师兄衣服破了吗?我来帮你缝一缝罢,
我缝得能结实点嘞。”
“没有。我捡些线团来玩。”苏午摇摇头,站起身跨过了庙殿的门槛,看到庙门左侧木桩子似的立着的僵尸,他坐在庙门外,望着远天忽闪忽闪的星斗,沉默了良久,
之后腋下伸出鬼手,捻着铁针,穿起彩线,
在粗布上绣画起来。
做针线活本就做得有些眼睛发酸的青苗,看到苏午手上动作,有些好奇,便从门里伸出脑袋,看着朦胧黑暗里,大师兄的那只黑手在绣着甚么东西?
黑色粗布上,渐渐被针线勾勒出一张脸孔的轮廓。
彩线接着填充其中的斑块纹理。
苏午鬼手上的动作不时停顿,
皱眉看着那张渐渐被勾勒出的戏剧脸谱,
接着又拆线重新绣画。
如此拆线又绣画,绣画又拆线,
反复了数次,天都快亮的时候,
苏午终于在粗布上绣出了一张底色靛蓝,有白线勾勒出鱼鳞形状,额头有犄角鼓凸的脸谱,
这张脸谱行将勾勒完成的一刹那,苏午心脉轮中,‘灶君神位’之后勾连交织的蛛网上,有一道被苏午以心灯点亮的牌位‘白龙河神’倏然大放金红光芒,
那道光芒浸润了苏午的意,
随着苏午意能量流转,
汇集在那张以彩线勾勒成的面具之上!
“餸萨嗒哈恰!”
意能量涌动的刹那,
青苗精神有瞬间的恍惚,好似听到了一些难以理解的语言,
而后她收束心神,却未感觉到四下有任何异常变化。
大师兄将那张仅仅以丝线与粗布组合形成的脸谱拿起来,端详了片刻,忽然将它递给了青苗:“来,你戴上它试一试。”
“戴这个?”青苗接过脸谱,有些不理解苏午的要求。
苏午点了点头。
青苗见状,亦不再多问,
放下针线笸箩筐,将那张绣画得十分精致的龙形脸谱戴在了面孔上——一戴上这面具的刹那,她顿时感觉到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模糊混沌起来,
像是有一层水汽弥漫于此间,
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那些在四下交织的‘水汽’,
指间触碰水汽的刹那,
自身就遁入了那水汽中,
随自己心意控制,
在这些水流里周流来去,
乃至于穿入周遭真正的大河之中!
戴着那道面具,
好似在一瞬间,自己就变成了一条鱼,可以自由地在河水中穿梭!
此般感觉实在太奇异,青苗只是浅浅尝试了一二,就赶忙回到原地,摘下了脸谱,惶恐不安地看着苏午,把脸谱递向了对方:“大师兄,这是……”
“先前咱们在阳平镇的时候,
我和那几位马脚讨教了端公法,
内心隐有所得,但一直无法系统地将之施展出来。
如今倒是能了。
——这类似傩神面具的‘香火降乩’,就是我的最大收获。”苏午把那张脸谱收回来,仅以普通针线绣画的这张‘白龙河神’脸谱,已经能让人遁入水脉之中,周流于河泽之间,
若以鬼匠丝线缝制,
应该会发挥更大效用。
先前他对傩神面孔多番研究,杂糅自身的戏仿脸谱,观察老羔子僵尸体内鬼线排布,依旧无法复制出哪怕一张傩神面孔,
如今点亮了‘灶君神位’之后那些虚幻牌位后,
却能将那些虚幻牌位的某种力量,投射到普通脸谱上。
虽然效用仍不如端公、马脚、神汉的傩神面孔那么全面,但副作用同时也没有他们那么强,如此综合而来,对‘阴喜脉’也是一种了不得的护身手段!
苏午三两下就将那张缝制好的脸谱又拆回了原状,
转而对青苗说道:“等我把这面具改一改,再教给你们详细的仪轨,让你们可以自由使用这种面具,用以防身也好!”
他顿了顿,听到庙里窸窸窣窣的动静,
知道众师弟师妹们要醒过来了,又道:“把他们都叫起来罢,准备吃早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