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的计划搁浅了。宾馆大堂打来电话,有个女的指名点姓要找他。搁下电话,欧阳东再也想不出他在上海还有什么熟人,而且,这还是个女人。除了……
来的人确实是刘岚。
半年多没见,刘岚身上已经再没有欧阳东熟悉的那种小姑娘一般的稚气,她现在要成熟稳重许多,一条淡黄色亚麻布连衣裙不但衬托出她高挑丰满的身材,也更让她显得精明干练。
在大堂一角的冷饮店里,是刘岚先伸出友谊之手,这马上就使欧阳东有点手足无措。他还没有和女人握手的习惯,而且,因为猜到来人是刘岚,他这会儿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水。欧阳东的局促让刘岚善意地笑起来。和欧阳东记忆中一样,她笑起来眉毛眼睛都是弯弯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狡黠。看见这熟悉的笑容,欧阳东才总算平静下来,把手在短裤上揩了揩,不轻不重地握住女孩的手。这又教他心里一阵翻腾。这可是他第一次握住她的小手哩。
“很意外吧?”刘岚给自己的杯子里放了两颗方糖,又倒进些许牛奶,用精致的小勺子慢慢搅拌着,“没想到我会来?”
“是,确实是很意外。”欧阳东老老实实地说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他突然想抽上一根烟。
“找新通惠俱乐部问的。周末他们的对手就是你们,我想他们总该知道你们队下榻在什么地方吧。要不是下雨,我应该早就到了。”刘岚不经意地撩撩耳畔几根凌乱的发丝,欧阳东这才注意到,她原来那头长长的头发也象时下流行的那样,剪成齐颈的短发,并且梳理得一丝不乱,在昏暗的壁灯照耀下,隐隐有着几分温润的光泽。
“前几天我看报纸,才知道你已经入选国家队了,想不到短短半年时间,你的事业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刘岚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欧阳东,目光就象一泓秋水般清澈,“我还听说,你是现在足球圈里最热门的转会人物哩,好几家甲A豪门都在不惜代价地追逐你。”
欧阳东点点头。刘岚的话让他不禁有几分沾沾自喜。“不过现在我还没考虑转会的事情,俱乐部对我很好,队友们也都很熟悉,要是换个地方换个环境,匆忙间我怕自己适应不了。再说,上海这边也没俱乐部和陶然接触。”话一出口欧阳东就后悔了。自己说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刘岚垂下长长的睫毛,盯着面前的杯子看了老半天也没说话。欧阳东也红了脸,尴尬得说不出话来。自己这才叫吃饱了撑的!怎么就说出那样的话来!
“你来这边,”欧阳东寻思半天才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总算打破那教人难堪的片刻宁静。“你来这边,发展得怎么样?”
“怎么说哩……也算好,也算不好。”刘岚端起嵌着银边的杯子,抿了一小口咖啡,又从挎包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朝欧阳东比比,看他不反对,才姿态优雅地点上一支。“我没做成新闻记者,倒成了一个财经记者,现在专跑证券市场。去年今年证券市场十分红火,台里新开了这个财经频道,需要大量的人手,正好我闲着没事,财经新闻部就把我从社会新闻部调过去充实力量。”
大团大团袅袅盘旋的白色烟雾让刘岚的面孔也有点模糊起来,欧阳东微微皱皱眉头,不过他马上就发觉自己这样做太没有礼貌,赶忙低下头假装喝水。
“这工作收入高,接触的人也多,能得到不少的内部消息。凭这些消息,在股市里赚钱很容易的。”刘岚的话摸棱两可,欧阳东也没听出她对这份工作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你在炒股么?要是你在炒股或者你有朋友在炒股,我能给你说一些消息。”
欧阳东摇摇头,他自己对这东西一点都没熟悉,再说,他的熟人里也没听说谁买股票的。
“不谈我了,说说你吧,这半年来你怎么样?有女朋友了吗?”
欧阳东又摇摇头,他这半年多来的经历更是没什么可说的。训练,比赛,然后再训练再比赛,从莆阳到省城从省城再回到莆阳,除了这些,他可真没什么好讲述给刘岚听的,唯一能说的,好象就只有他在省城买下一套房子的事,可这事几个月前他和刘岚最后一次电话联系时,就已经告诉她了。
“你在省城买的那套房子怎么样了?准备什么时候装修?”
欧阳东诧异地看了刘岚一眼。他清楚记得,自己买房子的前后经过都原原本本地在电话里告诉了她,怎么她还会问起装修的事?难道说……
“那房子买的时候就已经装……”
刘岚坤包里的手机突然嗡嗡地响起来,她不好意思地对欧阳东笑笑,从包里摸出手机,偏着头把手机压在耳朵上接起电话。欧阳东只得闭上嘴,低下头假装喝咖啡,可他的耳朵却在敏锐地捕捉着刘岚刻意压低的嗓音。
“我和一个朋友在一起……晚上可能要晚一点回来吧,我朋友第一次来上海,我想陪他到处逛逛看看……是大学里的同学,不是一个年级的……在学校里就比较熟悉,后来又都在莆阳,所以关系比较好……你在说什么啊,我说了,他是我一个熟人,是老同学……”
只听了一半欧阳东就再没有听下去。他抿着嘴唇躲开刘岚悄悄审视自己的目光,低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地欣赏着壁灯。
我们不能说欧阳东是故意偷听别人的谈话,可我们也知道他和她之间曾经有过一段超出普通男女间的友谊的感情,虽然那不能说是恋情,但我们也都知道那种感情发展下去很有可能使他们成为一对恋人,至少在片刻之前,在欧阳东心底里,依然有着某种朦胧的幻想。可他有意无意间听到的这几句对话让他彻底失望了。刘岚,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关系非同一般。他现在更为刚才那画蛇添足的一句话感到羞愧,不是对刘岚,而是为自己,要是他面前的大理石地板上有一道缝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那句话,真是太让自己难堪了。
“好了好了,我早点回来就是了。就这样吧,我挂电话了。”
把手机轻轻放在桌上,刘岚对欧阳东歉意地笑笑,说道:“一个同事来的电话。台里有份资料寻不到,找我问问,看我能不能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欧阳东笑着表示理解,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有时他自己都这样,明明那东西就放在醒目的地方,可他还象睁眼瞎一样翻箱倒柜地地一通乱找,说不定也会去找熟人问问,看看是不是被人借去了,而自己偏偏还不记得这事。
刘岚咯咯地笑着,那笑声有几分夸张。俩人都小心翼翼地回避着对方的眼神,又用同样的小心挑选着可以谈论的话题,每当一个话题会朝着某个不可接触的话题延伸时,他或者她就会赶紧转移谈话的中心。
“这么说,你毕业后还没回过桐县老家?”欧阳东又一次问道。该死!这个问题已经是第二提出了,可他真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或者,现在是告辞的好时机。
“今天晚上我还有点事。”同样如释重负的刘岚站起来,微笑着说道,“明天你有空么?晚上我请客,顺便陪你看看大上海的夜景。”
“明天可不行,后天就是比赛,晚上一般都是开赛前准备会。”欧阳东笑着说道。有没有球队在赛前的晚上开准备会他可不知道,他只知道,陶然队的准备会从来没在晚上开过,宴会倒是时常放在晚上。“开完会不可能再有时间,教练不会让我们请假的。”
“那比赛结束哩?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当天晚上的飞机。等明年吧,明年我还会来上海的,只要我还在踢球,一年里总能免费来一趟上海,你还怕没机会尽地主之谊?”
周六的比赛成了两队的半场攻防演练,主场作战的上海新通惠让陶然队打得溃不成军,虽然他们只丢了两个球,可上下半场统共九十分钟,他们的射门才区区四次,陶然队一个欧阳东的射门就是九次,致命的第二粒进球,也是欧阳东在下半场第七十八分钟踢进的。
因为这一场比赛,新通惠的甲B前途突然变得不可捉摸起来。他们掉进降级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