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要说的话,”她白净的手指敲了敲玻璃,字句间似乎藏了些嘲讽。“伊甸园应该叫我一声‘母亲’吧。”
林三酒差点没站稳。
她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哗哗地从耳朵血管中流过去,半晌仍然理解不了对方的意思。
“我今年,已经九十四岁了。”
玻璃幕墙前,那个纤细的女性侧影缓缓地出声道。不知为什么,她的下一句话听起来仿佛有些迷茫。
“伊甸园,是我在五十九年前建造的。”
“对于一些进化人来说,保持容貌、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你不用这样看着我。”
林三酒这才合上了嘴——她一时无法消化这个消息,心里翻滚着无数个疑问,却一个也吐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吃吃地说:“你说,你建造……了这个地方?”
“对。”这个问题,似乎将梨桃的思绪带回了久远的时光之前,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目光投向了深蓝色的天穹。
“当时的全球性战争,已经持续了两年多,形势每况日下。这个星球上,仅仅只有少数的几个国家还能站在战火之外,所幸我当时工作的科研所,就在这样一个中立国里。”
“……由于大家都有核弹,谁也不敢乱用,因此战争再激烈,也仍旧是慢性的。直到有一天,一个大国突然研制出了克制核弹的一种技术。”
林三酒觉得自己现在再听见什么,都不会惊讶了。
“这种技术的原理,是将核能进行反向压缩……总而言之,当时这项技术还十分不稳定,离完善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但是战争时期,没有一个政府会放着这样的杀手锏不用,反核技术很快就被派上了战场。”
“接下来的大乱,就算我不说,想必你也能想象出一二。在那一个大国肆虐了近一年以后,这项不稳定的技术已经造成了非常严重的核污染,连远离战争的中立国里,都随处可见病变死亡的禽鸟兽鼠……然而更糟糕的是,其他的战争国,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也得到了这项技术。”
“……所以你为了保护人类,建造了伊甸园?”林三酒忍不住插嘴问道。“但是,你一个人怎么可能——”
“建造伊甸园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困难。”梨桃微微歪歪头,“我动用了一些资源,光明正大地在国会上提出倡议——在那种情况下,自然很快就通过了。它的图稿、设计、选材,都是由我一手负责的。”
“所以,伊甸园确确实实是我建造的,但是——”她顿了顿,看着林三酒,嘴边浮起一点笑。“我并不是为了保护人类而建造它的。”
林三酒咽了咽干干的喉咙,感觉有一排汗毛在自己的脊背上站了起来。
“当时我已经进化了。第一项能力,告诉你也无妨——它的名字是【完美的计划偶尔也会存在】。”
“听见这个名字,你也就对它的作用有大概的了解了吧?按照我能力的安排,‘伊甸园’在世界正式毁灭的同一天完工了。”
林三酒怔怔地看着她。
一旁的圣彼得见茶杯空了,用肋骨下方的手替梨桃新沏了水,递给了她。
“只有我知道怎么进入伊甸园。”梨桃的两只眼睛越来越弯,嘴角高高地上翘,这副笑容不但没有半点笑意,反而叫人看了头皮发炸。“你知道吗?还活着的人,都拼命地想要进来。”
“……然后呢?”林三酒强压下心里的一阵阵寒意,不知不觉地将目光从她的笑脸上挪开。
“……你听说过这样一个实验吗?一位女行为艺术家,坐在展馆中一动不动,身边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她承诺,人们可以对她做任何事,她绝对不会反抗。”梨桃不知怎么忽然换了话题,叫她一愣。“你会觉得,在光天化日下,一家上流的艺术展馆里,人不会做任何坏事吧?”
“……的确,有人亲吻她,有人给她戴上花环。但也有人扯光她的衣服,用荆棘刺她的**,甚至还有人举枪对准了她的头——对,枪里是有子弹的。所有观众,与这位女艺术家都素不相识……最后微妙的是,人群分为了‘好’与‘坏’,极端、泾渭分明的两个群体。”
“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说起这个?”
“因为,最后得以进入伊甸园的,正是这样两群数量相等的、绝对的黑与白。”
林三酒呆呆地看了一眼脚下的城市。
空气陷入了凝滞,好半晌都没有半点动静。足足过去了好几分钟,她才嘶哑着嗓子,轻轻问道:“……白呢?”
“好”的那一群人,去了哪儿?
五十九年以后,现在这个城市里,正如同此时的夜色一样,一片漆黑。
梨桃赞许地点点头:“……在伊甸园自我成长的过程中,白被吃掉了。在好的那一部分消失以后,女性就因为种种先天不利条件,成为被凌辱欺压的一群。”
“这个过程,以及目前观测到的现象,跟我预先推演的结果差不多。”给林三酒“扫盲”完了以后,梨桃恢复了平缓冷静的语气。“我每隔几年,都会换一个外表潜进来,近距离地观察这儿的人——况且,有些人为刺激因素,也必须实地投放——今年却遇见了你,也真有趣。”
“慢着,也就是说——”林三酒瞪大了眼睛。
“伊甸园,就是我的实验室。”梨桃轻轻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