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人偶师记忆中,黑暗的第一天。
在云迁的能力效果消失以后,少年阿云撑起了仍然处于剧痛中的身体,挣扎着走出了房间,朝言秋和高朗居住的地方走去。不过意料之中的是,他们两个都从原地消失了,不知道被挪到了什么地方去,只留下了两个还残留着打斗痕迹的凌乱卧室。
一夜之间长官府里空空荡荡,连之前帮忙的佣人和护士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接一个面无表情,行动机械的执法者。
指挥站所在的阁楼,早就已经被严密地保护起来了。阿云在长官府里走的每一步,都被彻底监视记录了下来;每一处转角,都立着一名执法者,冷漠地望着这个一身是伤的少年。
接下来的日子,只是一次又一次麻木的日升日落,到底过去了多少天,似乎毫无意义。
所有派出去盗取人工智能的进化者,除了那位龚大哥之外,全部死在了外边。云迁在九城里举办了一个烈士纪念仪式,当众声泪俱下。他为几个死去的进化者家人发放了抚恤物资,正式将工程AI投入了民生物资生产,将民众从工作中解放了出来,并且重启了五所医疗院的大门——在群众的祷告声与欢呼声里,云迁返回了长官府,对少年阿云笑着说了一句“有了医疗AI,我总算可以给你动个小手术了。”
他说,他其实既不完全喜欢男孩,又不完全喜欢女孩,他喜欢不带任何一种性征的人。
云迁还喜欢容貌艳丽一点的孩子,所以他亲手给阿云抹上了一层红润的唇膏,又在他眼睛周围涂了一片亮粉。每次他一走,少年就会疯狂地抓起一切东西,拼命地抹自己的脸,只不过能被擦掉的从来只有唇膏——那些亮粉仿佛渗进了他的皮层里,不管如何搓洗、抠抓,哪怕挠出了血痕,也一点也掉不下来。
作为云守九城的少年英雄,阿云偶尔还是不得不在长官府外露几次面。但是每一次出去,他脸上都必须抹着唇膏、涂着亮粉;顶着民众窥探疑惑的目光,他越来越不愿意到外面去了——他后来变得十分畏光,即使在大白天也必须拉上厚厚的窗帘;由于每天只摄入一点维持生命用的热量,他迅速形销骨立了下去,原本透明白皙的皮肤,也渐渐失去了生机,一点一点地泛起了死人一般的惨白。
伤早就好了,但阿云一直留在了长官府没有搬出来。即使是一个瞎子都能看出这不对劲了——但是云守九城的民众,那些管他叫孩子的民众,那些曾经一起战斗工作的民众,却好像没有一个人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生活中繁重的工作已经被人工智能接手了,有了执法者在城外巡逻,外界的执法者也不会再来了;云守九城,从来没有这样繁荣美好过。
无休止的折磨,身体的残缺,到后来好像都已经麻木了。阿云有时会坐在窗边,从窗帘中间的缝隙里往外看;路上的行人懒洋洋地地从街上走过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重获幸福的知足。
看上一会儿,少年便会面无表情地将窗帘再次拉上,独自坐在重新降临下来的黑暗里。
一城人的命还不够的话,再加上两个朋友的,就够了。
言秋和高朗不知被抓到了哪里去,始终没有再与他碰过面,甚至连城中民众也没见过他们。阿云几次刺探,都毫无结果。
林三酒什么也做不了,干脆一直陪在了阿云身边。她有时会一声不吭地陪着少年坐上一整个下午,期盼连看都看不见她的阿云会因此而感觉好受一点;只不过,每一次当她不得不站起身回避夜晚带来的痛苦时,她都会泛起一阵绝望。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傻孩子,他们当然还活着。”
有一天,在少年终于忍不住出声质问的时候,云迁黏黏腻腻地笑了一声。“他们不但还活着,而且我没有对他们隐瞒你的情况……我说得很清楚,他们现在的每一天,可都是靠着你的牺牲才换来的。”
少年半张脸抖了一下。“言……言秋她也……?”
“我第一个就告诉了她。”云迁带着几分满意地望着他,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他们对你很感激呢!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当然不肯养着那两个废物——所谓的进化者,就是麻烦一点的废物而已。”
望着死死盯着地面、始终不肯与自己对视的少年,执理总官手上微微加了点力道,揉捏着他的脸颊。“看在你最近这么乖的份上,你想见见你的朋友们,也不是不可以啊。如果你让我高兴,我就给你开个视频通话好了。”
阿云激灵灵地打了一个抖,后背上泛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强忍着始终挥之不去的呕吐冲动,少年白着一张脸,低声道:“我……我一定尽力让总官大人高兴。”
这是云迁的另一个规矩,必须时刻称呼他为总官大人。
……只不过在那一晚以后,又过了足足六天,云迁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了这件事似的,带着一个执法者闯进了阿云的房间——少年悚然一惊,腾地爬了起来,神色戒备地望着二人;云迁仿佛从他的惊惧里得到了极大满足,望着他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叫那执法拿出了一部摄像机模样的东西。
他播放的带子,似乎是在言秋和高朗的房间中拍下的。二人虽然形容憔悴,几乎毫无生气,但确确实实还活着。
“看,日期是昨天的。”云迁坐在沙发里,架起了腿,“我没有骗你吧?”
阿云抬起头,看了一眼他面前的执法者——裹在黑色皮衣里的高瘦人形AI,对眼下的情况似乎毫不关心,只是平静地放完了录像,就啪地一下关掉了机子。
少年盯着执法者看了半晌,慢慢地将视线挪到了云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