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我帮忙,是吧?”她语气凉凉的,充满了狐疑和隐约的嘲讽。
林三酒刚点了点头,却又想起来她看不见。“是啊,我非常需要你。我希望你能带我去找波尔娃的尸体。你也需要我帮忙的……对不对?咱们一起从这儿出去吧。”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
鹿叶始终没有说话。只是过了一会儿,黑暗中渐渐浮起了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响。林三酒听着她衣服发出的细微响声,正当她试图辨别鹿叶在干什么的时候,只听少女的声音在不远处的前方响了起来:“那就走啊,还楞着干什么?”
林三酒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立刻跟了上去。
“我信你这一次,你别叫我失望。”鹿叶一边爬,一边还不忘了警告她。警告完了,这小姑娘倒是又想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虽然我们暂时合作了,但是你如果想要什么特殊物品,还是得向我买。我可不往外借。”
“好好,那是当然的。”
身边只是多了一个人,这片漆黑却仿佛彻底失去了它让人感到害怕的能力。林三酒的猜测似乎是对的,这片幽黑的空间似乎并不总是一样大。有时它像一张长条茶几一样狭窄,二人不得不一前一后地走;有时它像KingSize大床一样宽敞,足以让她们肩并肩,再打几个滚儿。二人时不时地聊几句,连刚才漫长沉重的时间都好像一瞬间加快了速度,三四分钟一眨眼就过去了。
当林三酒瞧见前方隐隐约约露出了一片颜色稍稍浅淡了些的昏暗时,她总算放下了一颗心。
“你是从一张床下爬进来的,按理说,咱们也应该会从同一张床下出去吧?”林三酒沉思了一会儿,“如果是的话,那就说明家具下的通道是一截一截、有可能被打断的……比方说咱们刚才走的这个,就是从一张床连通到了餐桌下。”
“应该是这样吧。”鹿叶模模糊糊的影子点了点头,“这是我第一次钻到家具下面,我也不清楚。你是第二次了吧?”
“上一次我没走多远,就被吓出来了。”林三酒回答完,忽然感觉到自己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毛。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手指轻轻抚平了那一片皮肤。
“噢,对了,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小皮蛋。”鹿叶这句话说得倒很轻松,“末日里我什么都见过了,就是没见过鬼。”
“那你开张如月车站的签证试试,”林三酒也打趣道,“去过一次,那种恐惧就永远残留在骨头缝里了。以后你也会变成一只惊弓之鸟。”
少女哈哈笑了一声——这是二人结识以来,林三酒第一次听见她笑得这样爽快。
又走了几步,从这儿已经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外面隐约的家具脚了。林三酒觉得自己猜得没错:她钻进来的那张餐桌外,由几个高大的柜子拦住了去路,柜子与地面之间没有任何空隙。而这张床外,也同样被几个大酒架、花瓶,和一些别的杂物占满了,水泥地面上几乎只能勉强容下两只分开的脚。
都是一些没办法钻到底下去的东西,切断了“家具下的通道”。
林三酒第一个爬了出来,就没有鹿叶的立足之地了。她嘱咐了一句“你等等”,搬起一只沉重得惊人的大花瓶,将它堆在了床板上;挪走了一只花瓶,清理出来的空地却还是小得可怜。
“你搬的时候留意一点,”鹿叶的声音从床底下的黑暗中传了出来,“我记得有一个样子还蛮好看的屏风,我就是从那个屏风后走过来的,你朋友的尸体应该就在那个方向。”
“我看见了,”林三酒将又一把餐椅扔到了身后,总算清出了差不多能站住第二个人的地方。她已经是一头热汗了——要不是顾忌着这些东西不大对头,她能收的东西又有限,她真恨不得能把家具全收起来算了。她喊了声“你出来吧!”,随即走向了那一扇屏风。
这屏风确实很美,即使在一片昏黑中,也能叫人感觉它薄如蝉翼、丝丝缕缕的质地。林三酒探头往屏风后方看了一眼,慢慢转过了头。
鹿叶两条细伶伶的胳膊刚刚探出了床底,一手还攥着一个火柴盒。她很快露出了半个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抬头扫了林三酒一眼。
“怎么啦?”少女轻快地问道。
“你……屏风后面是你。”林三酒干干地说道。
家具墓场忽然静了下来。
在一片昏暗中,少女的表情渐渐凝固了。她一双眼睛仍然十分黑亮,闪烁着迷茫和……一点儿微微泛起来的悲伤。
“你在说什么呢?”
“你的尸体,在屏风后面。”林三酒又一次重复了一句。她望着鹿叶的双臂,每一个字都是刮着喉咙吐出来的:“你的手臂……”
顺着她的目光,鹿叶机械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她细细的右臂上,有一长条皮肉都不见了,薄薄的肌肉在裂口处绽开着,露出了白骨的颜色,却没有一滴血。离开了床底的黑暗,她们终于看见了这条伤口。
少女抬起头,与林三酒目光相对。
“我……我已经死了吗?”鹿叶一点点蜷起身体,颤抖着将一只手伸进了衣服里。“没有,”摸索了一会儿,她忽然笑了起来,鼻音浓重,“我肚子上没有伤疤。”
她低下头,抹了一把眼睛。少女——或者说,这具承载着少女意识的尸体,慢慢弯下腰,慢慢伏在地上,慢慢发出了一声呜咽。
“对了……我是死了。”她的肩膀一抽一抽,却没有水声从她的鼻腔里、喉咙里泛起来。“我……被人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