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这一侧,总算是响起了低低的、含混不清的人声;悬浮在这一片人声之上的,是一种缓缓的“咕叽”、“咕叽”声,正有节奏地一响一响。
林三酒没有像邻居一样加入队伍。她站在街边,望着山脚下的人们,一时间竟陷入了迷茫里。
每一列队伍最前头的人,都正跪伏在山脚下,头垂得低低的。离她最近的这一队前方,是一对年轻夫妇,都生着一头黑发。他们蜷曲起身体,用两颗黑乎乎的头颅紧紧抵着山体,其中那个丈夫正含含糊糊地不知说些什么;林三酒走近前去,无数双沉默的眼睛钉在她身上,一起转了过来。
饶是她一个身经百战的人,也依旧开始觉得不舒服了。
她没有回头,在离那对夫妇还有几步之遥时停下了脚。
“……在镇政厅完成了例行登记以后,”那丈夫紧闭着眼睛,天灵盖与一块漆黑山皮紧密连接在一起,被头发一盖,看起来简直像是山体上生出来的一个畸形人。“我于九点四十五分先回到了家中。约瑟芬还没有回家。我看了一会儿奥夜镇长的演讲,她回来了,进门对我说,‘外面冷死了’,我说,‘我觉得还可以’……在将近十点半时我对约瑟芬说,‘我困了,你呢?’……”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林三酒只觉自己仿佛正在见证一场巨大的恐怖,然而她却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景象的意义。
那个黑发妻子——应该就是约瑟芬——在丈夫声音一落的时候,紧跟着开了口。
“我在十点钟时进了家门,非常准确,一分钟也没有错。我说,‘外面冷死了’,穆迪说,‘我觉得还可以’。这一部分和十点半时的对话都是真实发生的。但是他少汇报了一个细节,十点钟我回家时,他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
她也紧闭着双眼,喉咙里咕噜噜地对那座漆黑大山说道。
“多奇怪呀,他在看镇长演讲时,竟然想要换台!”
她这话一说完,夫妇二人都陷入了死寂里。
他们再不说话了,只是保持着那个古怪的姿势;他们身后的镇民突然往后退了几步,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林三酒正迷茫时,那座大山突然打开了一个口子。那堆肉泥一般的山体咝咝拉拉地露出了一条深洞,洞内黑幽幽不见底;穆迪的头前突然少了支撑,在他往前一趔趄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被骤然伸长、像是两片努起的嘴唇一样的山体包裹住了,眨眼间就被拉进了洞里,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来。
“今日第一名光荣卫兵产生了,她正是橡树街128号的女主人,约瑟芬·路尔!”
电喇叭杆中猛地亮起了一声兴奋而响亮的欢呼,随即镇上所有居民一齐拍起手来;掌声顿时如同被风暴搅起的海洋一般,一波一波、此起彼伏,冲没了半个镇子。
约瑟芬没有站起身。
她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将头抵在山上,面上浮起了受宠若惊、激动得不敢置信的红晕——只不过这红晕没能维持多久。随着山体发出的“咕叽、咕叽”声,一片漆黑山皮贴在她头上一耸一耸地蠕动一会儿,约瑟芬的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下去。
林三酒忍下一阵阵反胃,觉得后背的衣服都贴在了皮肤上,冷风一吹,叫她直打抖,脑子里也开始昏沉沉地好像不清楚了。这座山到底是什么东西?梦见它的进化者在哪里?
马路对面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端着枪的镇警,正在此时发现了她这个异类。
“喂,你!”一个大概三四十岁的女警冲她吼道,“不排队汇报,站在那里干什么?”
她这一吼,其他镇警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了。林三酒稳了稳呼吸,冲他们点点头,脚步虚浮地朝队伍末端走去;她能感觉到那些镇警一直盯着她,直到她在一个老人背后站定了,这才撤走了他们鹰犬般的目光。
队伍缓缓地朝前挪动,她随着人群走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梦里的时间显然不是直线前进,而是跳跃式向前的。这样才能解释花生镇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产生了这种变化。
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剧情?
林三酒茫然地思考几秒,却全无头绪。如果能够和另一个梦见这座大山的进化者商量商量就好了……
她走着走着,经过了一家没关窗户的房子。电视开着,传来了一个人隐隐约约、慷慨激昂的演讲声;她下意识地顺着声音往屋子里一看,在电视屏幕上看见了一个进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