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再度醒来的时候,他浑身都被包上了厚厚的雪白绷带。石膏板固定住了他的手脚,胸口里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皮肤上的撕裂外伤,都被严密整齐的针脚给仔细地缝合好了。
余渊正坐在他的床边,翻看着一本杂志。他的眉毛里、耳朵后、手指间,还存着斑斑点点的蓝油漆,不知道要洗多少次才能干净。
“醒了?”他眯起眼睛扫了卧鱼一眼,“你好像有话要说。”
卧鱼忙点了点头。绷带包住了他的整张脸,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头。
“我来讲吧,我大概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余渊端起一杯饮料喝了一口,满面刺青下看不太出来他的表情:“我们下手有点儿狠了,那个男人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就死了。当我找到主舰桥的时候,我发现那个男人将Exodus设置在一个紧急恢复状态里,不知为什么在他离开的时候没有解除这个状态。”
因为那男人以为,解决完自己就可以再回去了。
“在这个状态下,我帮林三酒重设了密匙,使系统重新上线了。我在系统日志里找到了大峡谷的坐标,现在我们正往回飞呢。”他的语气,就像是这些事都不值一提、毫不费力一般:“在我们登船之前发生的事情,我也听莎莱斯说了。”他顿了顿,咳了一声:“林三酒和我都认为……你干的很棒,很了不起。我这就去告诉她你醒了,她希望能亲口说谢谢。”
好在那系统不知道自己曾经动摇过。
在他推门离开了医务室以后,卧鱼扫了一眼墙上的钟,发现自己没有昏迷过去多长时间。林三酒是在午夜登上Exodus的,而现在才刚刚早上九点。
早上九点……这几个字在他脑子里徘徊了一会儿,随即卧鱼艰难地举起一只还算完好的胳膊,摸索着将自己脸上的绷带撕扯开了一些,露出了一张嘴。
当林三酒步伐匆匆地走进来时,她已经换过了一身干净衣服——不是她常穿的背心和野战裤,倒是一套宽宽大大的男装。一瞧见卧鱼坐了起来,她急忙走上来为他垫好了后背的枕头,恳切郑重地向他道了谢。
卧鱼说话不容易,因此大部分时间都在静静地听,过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了他预期中的话。
“……你在Exodus的系统里,将永远拥有执理人的权限。我知道这或许不算什么,但我希望它能成为你的一个家。”林三酒握住了他的手,那张神情总是十分坚硬的脸上,泛开了一个温柔的笑。她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是一个女人了。“欢迎你。另外,我想这个应该属于你。”
她一边说,一边将一只手套塞进了他的手里。那手套立刻拾取了绷带的质地和颜色,几乎分不清哪里是手套,哪里是绷带了——这样强大的特殊物品,她似乎毫不留恋,看也不看就给了他。
“谢谢,”卧鱼看了看手套,哑着嗓子说道,“那个联络器……”
这个疑问一直困扰着他:她为什么昨晚不再打进来了呢?
林三酒突然皱了一下眉毛,随即又松开了,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她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但终于还是把接下来的话说完了。“你是不是把通讯打给了另一个人?”
她怎么知道?
“我猜到了。”林三酒垂下目光,掖了掖他的被角。“那个联络器不能用了……因为那个人离这儿太远了。联络器的构造,只能够支持一次这样的远距离通话……然后就会报废。”
她似乎想尽快换一个话题,不等他说话就笑了笑:“我给你留一个新的下来,这次只要不误拨,我们随时都可以联络。”
“你……你要走?”
“我要去签到。”林三酒点点头,冲余渊看了一眼:“准备好了吗?”
Exodus此刻仍然在高空之中,好像还要过大半天才会落地;为了不错过签到,还是让余渊驾驶飞行器去更保险些。她将联络器放在卧鱼床头后,又嘱咐了莎莱斯几句,很快就和余渊一起走了。医务室里顿时冷清下来,他一个人在床上静静地躺了一会儿,随即咬着牙,一点点蹭下了床。
莎莱斯为它的新执理人送来了又一辆悬浮舱,将他一路送到了监狱区。
“林三酒让我告诉你,她今天没工夫给你签到,”他支撑着自己,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棒棒糖的牢房,门无声地在他身后合上了。“但你已经超过一天没签到了,如果遇见了什么危险,就大声叫莎莱斯……它,”他咳嗽了一阵,“它会通知我的。”
棒棒糖被关了一段时间,竟然有点儿发胖了,尖下巴略微圆润了起来。她嘲讽似的扫了一眼卧鱼,“你?你在哪搞的这副样子,就算通知了你,你能怎么样?”
“我,”卧鱼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了一会儿,才答道:“我可以过来帮你。”
“别逗了,你连路都走不了。”棒棒糖下了床,活动了一下身体:“不能签到也无所谓,反正我被关在这里,没有危险能进来……而且我说,这个房子会飞啊?”
她指了指一间高高的小窗,说道:“我昨晚就发现不对了,我居然看见窗外飘过去了云!”
卧鱼吃力地走到小窗底下,往外张望了一会儿,才有点儿抗拒似的答道:“你不要说出去……你本来不应该知道的。”
“说出去?”棒棒糖不耐烦地转身走回床上,“关在这里,我跟谁说?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放我走?”
卧鱼跟上去几步,结结巴巴地说:“这你……要问林三酒。我、我只知道……”
“你只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你的性命危险是什么。”
当棒棒糖蓦然拧过身体时,她被一只绑着绷带的手按上了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