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刻意安排、要制造什么戏剧性效果一样,第二人的衣着与第一人完全是两个极端。即使是二十世纪早期英国最上流社会的绅士,恐怕也很难穿得比他更考究了——平整挺括的面料上,每一根线、每一处摺疊、每一颗纽扣,都被精细、周全的照料到了。他轻轻取下那顶软呢礼帽,几绺刘海蓦地滑下了眼睛;将帽子按在胸前,他微微朝林三酒的方向低了低头。
“好久不见,”宫道一将帽子重新戴上,影子再次笼住了那张阴柔而精致的脸。他微微一笑,牙齿在阴影中越发雪白:“你和以前一样,一点儿也没有变呢。”
黎文溯江猛地拧过身,盯着她时,像一只随时要从空中扑下来的鹰:“你认识他?”
林三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惊讶之下,各种各样的念头顿时乱糟糟地充斥了她的脑海,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连黎文溯江的问题都像风一样从耳朵旁边飘了过去。
“我们以前一起战斗过,”宫道一的语气是如此文雅礼貌,令人难以置信此时的火焰、刺鼻浓烟、血腥味与遍地伏尸,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不过我猜你真正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黎文溯江豁然转身,抬手在自己的右手上轻轻抹了一下。他盯着宫道一,低声吐出了一个字:“噢?”
宫道一没有急着回答。
他转头看了看,目光从几具仍然在燃烧的尸体上扫过,叹了口气。“请务必节哀,我对你们的损失深感歉意。”他一边轻声说,一边朝其中一具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的尸体招了招手。
那具尸体的胳膊猛地一滑,“啪嗒”一下落在了地上。随即它用那只黑炭般不成形的手撑起地面,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在众人直愣愣的目光中,那尸体一路发散着灼人的光与热——两个战斗成员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愣愣地盯着它一步步走进了兵工厂的包围圈。
“放过他的尸体!”不知是谁,从人群中吼了起来:“你杀了人还不够吗?”
宫道一朝声音响起的地方瞥了一眼。说话的是一个满面通红的年轻女人,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泪。不远处几个兵工厂成员都紧绷起来,朝她走近两步,剑拔弩张地站在了她身边。戴着绅士帽的男人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可没有杀人啊。”
那具被烧得漆黑、零落地闪烁着耀眼火苗的尸体,一点点挪近至宫道一身边;他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精致的烟盒。
“很不巧,”宫道一磕了磕烟盒,抽出一根烟,又将盒子收了回去。他叼着烟,依旧态度平和:“我的火柴用完了……所以你看,我只是借个火。”
他说着,微微弯下腰,凑近了那具尸体仍然在燃烧的肩膀。火映亮了他窄而漂亮的脸庞,像是漆黑的尸体在用火红光芒抚摸他的线条;烟头蓦地红了,宫道一口中飘出了一阵白烟,模糊了面容。
他一摆手,那具尸体“扑通”一下沉重地摔回了地上,再也不动了。
“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林三酒往前走了一步,手指尖不断发颤:“这个人——这个人是——”
那个穿得乱七八糟、难以辨明年纪的男人,始终抱着胳膊倚立在塔身上;闻言他忽然笑了一声,口齿含混不清地说道:“我们应该不是头一次见面了吧?我知道你是谁,不过我始终没有好好自我介绍过一次。你好,”
他说到这儿时,像讽刺似的,学着宫道一的样子夸张地朝她弯下了腰:“……他们叫我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