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半张着嘴,一会儿看看湖面,一会儿看看自己展开的画布——好在他似乎也习惯了林三酒净要求他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歪头想了一会儿,总算调好颜料,蘸饱了笔,满面为难地开始作画了。
笔尖唰唰擦过画布的每一秒,都让林三酒加倍地坐立难安、忐忑焦急。一切都是她的猜想,处处都有可能出意外;假如画师这一招行不通,她就只能再试试替换出另一个物品了……
“嗒”地一声,画师撂了笔。
林三酒浑身一震,急忙抬头去看他的画布;然而不等她看清楚,身下忽然重重一抖,随即就被掀了个头下脚上。视野倾倒了,被冲向高空的一阵高高水幕给遮蔽成了一片昏暗——不知多少吨的湖水全部被卷了起来,在天空中形成了一条声势惊人的水龙,以震耳欲聋的呼啸之势冲向了那一块小小的画布。
脚踏船下骤然空了,她来不及抬头看画师,就感觉自己连着船一起朝湖底摔了下去——她一颗心都差点从喉咙里扑出来,立即紧紧闭上双眼,直到一阵沉沉的冲击猛地从湖底地面中扑出来、吞卷了她,震得她浑身骨架都在皮囊中摇晃。
有那么好几秒的工夫,她被摔得七荤八素,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望着湖底泥不断眨眼,试图重新看清楚一切。
抱着画布的画师“啪叽”一声落在旁边,溅了她一身泥点,让她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
她跌得不远,那条长木台就在她的身旁。湖水空了以后,台子底下一根根的支柱都露在了空气里。
林三酒忍着浑身剧痛,手忙脚乱地从船里爬了出来,回头扫了一眼。她的脚踏船上裂开了长长一条缝,桨片散碎了一地,看样子不太可能再次从水里浮起来了。菲比恩的船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好在它起码还是完整的一只船;一会儿把它从水里拖出来的时候,应该不至于散了架。
不管怎么说,现在后悔也晚了,她必须抓紧时间——
林三酒一把脱掉了上衣,用它将脚踏船系在了木台下的支柱上,随即踩着湖泥朝远处走了几步。海草般丛生的胖大尸体,在湖水消失以后现在散落得到处都是,像是一头头搁浅困在沙滩上的鲸鱼;她对脚踏船碎片、垃圾、衣物视而不见,只拼命掀开了几具被泡得稀松肿泡的尸体。
菲比恩不是唯一一死在这里的人,如果他身上还有没被当成租金扣掉的特殊物品,那么其他尸体上肯定也有!
“喂!”喇叭里的声音猛地响了起来:“你放我湖水干什么!”
果然,副本一定不会允许这种能改变进化者根本处境的情况发生——而且这一次,它恐怕不会慢吞吞地等上三十多分钟才把湖水重新注满了。
林三酒知道时间紧急,手上又加快了速度。她在十几米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只塑料袋,一一拍打搜寻着每一个可能藏了特殊物品的地方;伴随着不知从何响起的遥遥水声,湖泥的洼陷之中渐渐再一次泛起了水光。
现在水还很浅,甚至尚未没过脚面;但是天知道她还有多长时间!
林三酒把一只黄铜小鸟塞进袋子里,回头朝画师喊道:“你也帮忙找找特殊物品!”
画师抱着画布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一脸茫然。
林三酒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他毕竟是特殊物品,唯一一件会做的事就是作画,她本来也没有抱多少希望;她低下头翻找尸体,头也不回地命令他:“你要是不会捡东西,就去木台子上等我,别跟着我到处跑。水马上就要升起来了,我可不想一会儿拖着你在水里跑。”
这个命令画师倒是听懂了,抬脚就朝木台子跑了过去,溅得她后背上全是泥点;没过一会儿,她回头一看,画师已经在抓着木台子努力地往上爬了。
一片橘黄树叶、一把螺丝刀、依然装得满满的咖啡杯、白玉质地的小佛像、一张没被水泡烂的广告宣传单……林三酒一边搜寻着看上去像是特殊物品的东西,一边时刻注意着自己和木台之间的距离——在这片占地广袤的湖中,也不知道曾经死了多少个进化者,在其他方向上还有无数的杂物和尸体堆积如山,但她却没有时间和机会了。
湖水正以一种几乎像是愤怒的速度在急速上涨;她还没收集到多少东西,水就已经漫到了腰间——在几十秒之前她还能勉强看清湖底,现在却连哪里有特殊物品都辨别不出来了。再不赶紧爬上木台就来不及了,林三酒当下将塑料袋一系,在水中大步大步、跌跌撞撞地朝前冲了出去。
“我退船!”
……当她好不容易拖着重逾千斤的身体爬上了木台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连呼吸都浸了水,湿沉沉地,每一下都叫胸腔隐隐作痛。
“我……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水了,”她躺在木台上,望着天空呼哧呼哧地说。
当然没有人会回答她。
林三酒闭了闭眼睛,一颗心渐渐沉进了昏暗的绝望之中。她尽可能地把附近都找遍了,也只找到了六件物品,其中尚未被当作租金扣掉的还不知道有几个。
再让画师故技重施一次也没有多大意义了——因为副本在短短几分钟内就会重新注满湖水,这就意味着她不能离开木台太远,顶多只能把搜索过的地方再搜索一次。
沉沉地叹了口气,她拖着酸痛发重的身体坐了起来,胳膊上肌肉都在发抖。靠着这具普通人的身体,她接下来还得想办法把脚踏船拉出水面,把它退还给副本;但这与付租金一比,根本算不上痛苦……
轻轻地,她肩膀上被手指头点了几下。林三酒一回头,差点被画师那张近在眼前、放大了的脸给吓了一跳。他一向发不出声音、什么也不能说,但此时在那双黑眼睛里,却似乎藏着什么讯息一般,亮亮地望着她。
“……怎么了?”林三酒苦笑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难道你刚才找到了很多特殊物品?你不是除了作画,什么也不干的吗?”
画师朝她眨了眨眼,抬起手,指向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