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
“这种人人都一脸安详幸福的地方,仔细一想,不是很可怕吗?”男人看起来饶有兴致,也许是因为很久没有遇见过故识了。他朝美佳身后那个喷着热汽的东西摆了摆手,好像是示意它等一等,随即盘腿在她面前坐了下来:“我觉得人就是充满阴暗、混乱,会痛苦嘶叫的物种……这样才是真正的人类。你没有这样想过吗?”
美佳注意到了。他说的是“这种”地方……也就是说,他们现在还处于菌菇社会的范围之内吧?
一想到自己只要钻出这个洞穴,就很有可能获救,她浑身都重新来了力气。
“人人都安详幸福?”她反驳道:“那是因为大家都为了这份安详幸福努力过!因为努力而获得了回报,有什么不对?比如我,虽然我每天都很焦虑不安,不知道以后怎么办才好,但——”
她本来想说,只要努力度过这个阶段,她以后也会拥有充实的人生,但男人却突然一脸兴奋地打断了她的话。
“你很焦虑不安?啊,我以前也有过差不多的感觉,虽说不完全一样。”他抬起头,朝美佳身后的生物笑了:“喂,我觉得一会儿我们再去抓个别的人吧,这个我觉得很有改造的潜力。”
身后的生物“呼”地喷出一阵臭气,叫美佳浑身一紧。
“我说,你还太天真了,没有意识到你的思维早就被控制住了。”男人一挥手,“我好歹也在菌菇的掌控下活了将近二十年,比你更有经验。让我告诉你吧,如果你的负面情感再继续持续下去的话,要不了几年,菌菇就会出手了。”
美佳茫然地看着他。
“在学校里,它们还只是用教育来控制你。出了学校以后,如果教育不见成效,它们就会释放孢子,改变你的思想,对你洗脑,让你相信一些以前从来不相信的蠢话。”男人哼了一声,嘴角浮起了一个带着残忍意味的微笑。仔细一看,好像他的右脸位置都隐隐有点靠上,大概是缝合的时候没有对齐。“比如说,它们会骗你,让你以为自己对某件事充满热情,从而找到了人生中有意义的事……但实际上,就在几年以前,你还对那件事毫无兴趣呢。”
美佳顿时想到了那些源源不断送往他家的画具和颜料。
“难道说……”她试探地问道,“你当时一点也不喜欢画画?”
“没错,一点都不。”男人咬着牙齿,笑了:“我被骗了,以为我的兴趣在于绘画。一天不拿画笔,我心里就像空了一个洞似的,急于干点什么让自己获得满足。但是在真正开始画画以后,那种满足感却又转瞬即逝了……好像吃了一口零卡的假糖一样,被糊弄过去以后,反而留下了更大、更空虚的黑洞。为了填补这个黑洞,我不得不再次拿起画笔……完全就是一个恶性循环。为了一点点人工制造的虚伪甜头,我像是患上了强迫症一样,能从早上一直画到天黑,画得手腕酸痛肿胀提不起来,才不甘不愿地带着空虚感上床睡觉。”
美佳打了个寒颤。男人的语气中情绪强烈,她不觉得对方在撒谎。
“我是后来才知道为什么的。”他说到这儿,双眼在昏暗的洞穴中发亮,“因为我真正的人格,真正的渴望,都被那些菌菇的孢子给掩藏了!它们试图改变我,让我也成为那些老老实实、为它们工作的人们中的一份子!什么真理,完全就是洗脑的骗子!我的思想,只有我自己才能作主!”
美佳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了?”男人把手放上她的肩膀,手指头隔着布料,从她肩头上慢慢地划了过去。“你不相信我么?”
“不,我相信的。”美佳后背正对着那个东西,面前就是这个男人,情况很不利。但她必须要想到一个办法才行——“你离开我们这里已经太久了……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事?”
“过去学校里会向未成年人隐瞒这一点,是因为害怕造成对部分社会成员的歧视。不过好几年以前,新的法案通过了,所以每个上学的孩子都知道的……我们都知道,除了外来人口之外,菌菇们也会向一部分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释放孢子,改变他们的思想……”
她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人。洞穴似乎是新挖出来的,不知从哪儿还漏出了一点天光。
“你这番动员辞令,以后不要再和别人说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说道:“它暴露了一件事呢。”
“什么?”男人猛地直起身子。
“你认为,菌菇们想要更多的仆人才把你洗脑了,掩藏了你真正的渴望,让你以为画画是你的兴趣。可是仔细想想,这个说法是站不住脚的。”美佳暗暗地挪动了一下双手,说道:“比如说,你的真正渴望如果是建筑设计或者电脑编程,但菌菇们偏偏把它藏起来,骗你说你的人生使命是画画……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又不是说把你的兴趣变成了种蘑菇。”
事实上,菌菇们根本不缺少愿意照料它们的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男人的脸好像更歪了——是因为被戳穿了以后的怒火吧?
“在学校里,我们就学过了哦。”美佳轻轻说道,“菌菇们对本地人这样做的时候,理由通常只有一个。那就是,你的真正渴望是有害于社会、有害于人类的……菌菇们不得不将它替换成了无害的爱好。”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想起来了,小健哥哥,对吧?我记得妈妈告诉过我,以前在狮鬃毛菇区域里,有一段时间常常能发现被砍切、被烧死的鸟兽尸体。不过我上小学后,就再也没发现过被虐待致死的小动物尸体了。小健哥哥,你还没告诉我呢,你真正的渴望是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