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推开水波,湿漉漉的双手握住边缘,抬头问道:“你告诉我。”
她知道季山青是没法拒绝她的要求的。
果然,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遇见新发生的事物时,人会从自己过往的经历认知中寻找相似的经验或解答……人类大脑就是习惯于这样降低认知成本。我那时有个推测,不过既然姐姐你什么事情也没想到,就说明我想错了……你不必担心。”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伸出手,抹掉她食指指甲上的水,放进自己嘴里吸了一下。
即使得到了回答,林三酒仍旧存了一肚子的迷茫和疑惑。
“好了,”治疗师打断了她的思绪,提醒道:“准备好的话,我们尽快开始。”
在水舱合拢之后,所有的光线都被隔绝在了外头;她独自漂浮在小小的一方漆黑之中,逐渐地失去了对水的触感,对身体的意识,仿佛只剩下了一丝灵魂,在无边无际、没有时间、没有光线的黑暗宇宙之中,无限地漂浮下去。
……意老师在脑海深处浮现起来,又迅速被消解,融化了。不光是她的意识力,所有的进化能力、记忆喜怒,甚至是对自己本身存在的认知,都全部像是遇见了热的棉花糖一样,渐渐地软和、稀释,无声无息地化入了水里。只有温暖黑暗,充满羊水的宇宙,与她不断化开的身体肌理丝丝缕缕地交织在一起,融为了一体。
如果林三酒这时能瞧见自己的话,她会发现自己的身体皮肤正随着水的波荡,一阵一阵摇晃着透明起来。过去在末日世界里挣扎求生的每一天,都在她身上留下了深重的痕迹:皮肤上有斑驳的疤痕,皮肤下偶尔有一块块坚硬的筋结,肌肉撕裂后的异常增生,再也无法重新正确搭建起来的神经群,甚至细胞内还残存着辐射后的变形损伤……这一切都被“水流”给冲开了,细细暖暖地沿着每一条纤维、每一道血管里走遍了全身,仿佛是悲苦时来自爱人的柔声安慰。
在生理层面之上,连她的进化能力、身体强化能力,也都遇见了相似的待遇。
只不过林三酒连自己的存在都感觉不到了——不,应该说,根本就没有一个能够去感觉的“主体”了——她自然对一切变化都惘然无觉。连水舱忽然被外力重重地一撞,水波顿时摇晃起来时,她也丝毫没有半点反应。
“保护好她!”季山青在舱外急声吩咐了治疗师一句,快步穿过客厅,在门口外往院子里张望。按照约定,伊藤应该在院子里一圈圈地巡逻才对;他或许是正好去了后头,此时前院里空无一人,唯有刚才地面那一震时从泳池里掀起来的浪,彻底浇湿了旁边的长椅和地面。
“伊藤先生?”他叫了一声,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有人来了?”
树丛枝叶兀自在簇簇地摇晃,泳池好像一只被人大力晃过的水桶,就连脚下都散铺了一地的碎石、泥土。院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在没有一丝风的寂静空气里,吱呀吱呀地摇。
一发现别墅显出了被人入侵的迹象,季山青连一瞬间的犹豫都没有,转身就要回别墅——真正重要的东西都在别墅里,他自然也应该在别墅里。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他却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能更快自己一步;他才刚一回头,别墅门“当”地一声就在他鼻子前砸上了。
“不好意思,”身后忽然有人说话了,与他近在咫尺。在转身之前,季山青面前明明还空无一人的。“真是不巧,我需要用一下这栋别墅。”
那男人的嗓音沙哑悦耳,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唇齿与呼吸之间浓浓的缱绻纠缠——若是换了一个人听了,恐怕连耳朵尖都要烧灼着红起来。可惜季山青没有性别,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荷尔蒙与之共鸣,自然毫无所觉,只沉着一张脸转过了头。
“噢,你是女孩子吗?”来人微微一怔,低下头,一缕阳光似的金发滑下了他的面庞,一时竟叫人分不清是哪个更耀眼。“不对……你不是。”
“我劝你,”季山青平淡地说,“最好现在就离开这栋别墅。”
“恐怕不行。”来人忽然一笑,如同云层中破开了金芒。“既然你不是女孩子,我就没有什么顾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