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人群说:“晨医生的记录系统是事实,他的死亡是事实,不需要别人劝,我们就知道它们是真的。但它们只是整个情况的两小块碎片而已。”
火光在墙上投下一个个巨大的黑影;房间中没人说话,也没人动,都在静静等着她往下说。
“我们面前只有几个碎片式的事实,比如晨医生死了,比如他叫我们去搜罗纸。只靠这几个碎片,其实什么也说明不了。但是这个时候,有人根据碎片式的事实,声称自己拼凑出了真相,提出了一套看上去很合理的叙事……它既不是Media也不是Message,很安全,是吧?
“当你认为这一整套叙事就是事实的时候,你自然为那人增加了大量可信度;即使你不认可这套叙事,你也只会认为那人说错了,而不会认为对方存心说假话骗你,对不对?”
林三酒微微一笑——因为她果然瞧见了人群中难看下去的脸色。
“晨医生是怎么死的?他是谁杀的?杀手的动机是什么?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杀死他?他的记录系统,究竟是为了我们好,还是为了他自己方便?你们知道真相吗?你们其实不知道。你们只是在相信了他人的叙事之后,觉得自己知道了。”
“你什么意思?”文亚嗓子沉沉地问道,从眼皮底下盯着她。
“我希望你们能够仔细想一想,”林三酒对他听而不闻,说:“目前围绕晨医生之死,我们之中一共流传着三套叙事,每一套都讲了一个不同的故事,对不对?”
从众人面色上看,有人正挣扎着理解她的意思,有人已露出了恍然之色,还有人正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盯着林三酒。
“我还是不明白……”海娜茫然地说,“你说的叙事,究竟是指什么?”
“我先从最近才出现的两个叙事开始说好了,因为它们都属于同一个人。”林三酒冲她笑了笑,抬手慢慢从眉心处摘下了几根眉毛。“一,晨医生的记录系统是为了狩猎传声筒,有人暗中察觉到这一点,就把他杀了;二,晨医生的记录系统影响到了某人狩猎传声筒的行动,为了让我们中止记录系统,就把他杀了。”
在吸气声中,好几个人都扭过了头去,盯住了文亚。文亚冷着一张脸,一声不吭。
“没错,你们也记得,这两种叙事角度都是他一个人提出来的。”林三酒叹息着说,“究竟哪个是真相,并不重要,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但只要你们择一相信了,就等于接受了文亚的叙事角度,除了为他增加可信度之外,对他接下来要讲的故事,也更加没有抵抗力了。”
“只要我们相信了他,他就建立了……”鸭绒喃喃地说,“‘话语权’?”
“正是这样。”林三酒点点头说,“话语权的建立与提升,都是需要说话人有一定的信任基础。比方说,只要大家都相信一个人在某个行业内势力很大,那人就比同行更具有话语权;你相信某人是关心你、为你好,那人就比陌生人更具有话语权。同理,一旦你相信文亚在副本中发现了真相,他接下来就对‘什么是更多的真相’具有话语权了。这就是‘话语权争夺战’的本质。”
“你这小子,是想让我相信你之后,把我变成传声筒吧!”海娜一声怒喝,将兀自怔怔思考的众人给惊了一跳:“你跟我说那凶手只是为了杀晨医生,我没必要太小心,也是这个原因吗?”
“都别动,”林三酒声音不大,却喝止住了海娜。
“你的眉毛……”姜甜回头看着她,脸上的惊疑都忍不住了。在场唯一一个对林三酒的相貌改变毫不吃惊的人,就是鸭绒了——不仅不吃惊,她看见别人吃惊,似乎还有点得意。
“其实文亚采取了两个叙事角度,并不是上策,因为这样说服力就下降了。”林三酒没有回应,只是一边拔另一道眉毛,一边继续说道:“但是我想,他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他已经察觉了副本内那一个影响力最广、说服力最大的叙事,为了与它抗衡,他只能尽可能地多为自己占据一些空间。”
“什么叙事?”罗阿卜愣愣问道。
“‘在我们之中有一个杀手,正打算一个个暗杀掉我们。’”林三酒转头看着那个一直不说话的女人,低声问道:“我说得没错吧,管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