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解说片的作用之一,是这个?
“你知道那个人,曾经——”
林三酒话没说完,楼琴就摇了摇头,打断了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才获得他的帮助不久,我只知道,他对我的计划作用极大,他的重要性不可或缺。没有他,连试验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至于以前以后,甚至包括他现在在一旁、在暗中做了什么,我并不感兴趣,我也不在乎。我说过的,只有解决传送,才是眼下最重要的问题。
“这是进化者前所未有的变局,其动荡激烈程度,自然也是前所未有之大。人只要做事,只要前进,便会留下印记,踩出痕迹,碰断树枝,或者挡住别人的路。假如永远瞻前顾后,力求干净完美,不得罪不破坏,那就永远办不成任何事。世间规律就是这样,人类文明的进化史就是这样。
“以我如今的能力,我当然可以自顾自安稳地生活下去,做一个谁也说不出错处的好人。但那好人,对世界有什么用呢?能解决谁的什么问题吗?你若说我的搭档行事毒辣,那就毒辣好了,假如必须行事毒辣才能完成这件大事,我也不在乎骂名。”
林三酒一直没忍心付诸于词句的话,却全被楼琴一一捕捉到了。她这番话好像也存在心里很久了,不只是在说那老太婆的主人,或许还有阿全副本,八头德,以及其他林三酒还不知道的事。
楼琴摇摇头,似乎也觉得自己不该让情绪一股脑儿地冲出口——她笑了一声,说:“在你面前的时候,我就变得幼稚冲动多了。”
即使林三酒再多顾虑,再多犹豫,也不得不承认,楼琴刚才一番话是有道理的。
她低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我都明白了。只是阿全和八头德都算是我的朋友,就算你说得都对,至少我也希望能够给他们一个被说服的机会,给他们一个下决定的机会。我愿意代你去劝他们,我相信他们也能看出这件事对所有人的重大意义……”
楼琴微微眯起眼睛,她的眼尾仿佛刀刻出来的一样,尖锐、流畅、有力。
“你说过,等疫苗事成之后,自然会帮助他们恢复原状,他们所需要做的只是等一等。”林三酒看着她的面庞,说:“现在我想求你做的,也是稍微等一等。”
仿佛过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楼琴才终于慢慢开口了。
“你将阿全副本,给了那一个男人,对吧。”
林三酒发现自己并不吃惊她知道余渊来过了一趟。
“其实……就算没了阿全副本,我的计划也不至于被中止。毕竟愿意帮助我的人,还是比不愿意帮助我的人要多。大多数人都希望能看到疫苗成功,而你之所以对我这样犹豫,这样保留,只不过是因为你恰好看到了我不得不用上的强制手段,并且一直在它的后果身旁打转。”
林三酒想起她说过,有多少人都曾经以己身为试验,推进疫苗研究的进展。
楼琴微微抬起头,看着飞船舱顶,好像目光已经穿越了它,正直直地望着外界的天空和宇宙。“虽然很麻烦,还可能会让计划滞后……但我可以试着去找一些阿全副本的代替品。实在找不到,我也可以用上一些说起来不太好听的办法。总归不影响大局的。”
林三酒颤颤地吐了口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至于的,”她十分感激地说:“你只需要等一小阵。我对余渊……噢,就是那个朋友,我对他嘱咐过,无论成与不成,一定要回来,我会负责劝阿全帮助你。余渊的效率很高,不是普通的人类进化者,他很快就会回来。”
这是她在两难的局面中,勉强找到的一条小路。她自己愿意为了楼琴的计划付出任何代价,可是她没法代替别人付代价;她只能尽己所能,缓解二者之间的矛盾冲突,尽量让所有人都能达成共识。
楼琴看来,并没有对她生出愤怒。她甚至松下了肩膀,也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走上来,带着苦笑,像多年前一样挽住了林三酒的胳膊,将头倚在后者的肩膀上。
“你知道,我是永远不会害你的,”她声气像是呢喃一样说,“你做的事,我理解动机……你是个好人,而且是一个在付出行动的同时,尽量不打翻瓷瓶的好人。在疫苗彻底成功、能够安全地被量产出来的时候,我会把流水线上第一支留给你。你带着它,想什么时候打,想带到哪儿去打,都可以……”
林三酒一时喉咙中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轻轻用手环住楼琴的肩膀。她低下头时,忽然注意到楼琴的袖口中,露出了半截创口贴。
不小心划伤了吗?
“但我之所以会朝你要阿全副本,其实目的不完全是为了它。我更想在你面前放置一个困难的选择,看看你会选择哪一边,看看你能不能留下来,与我一起进行接下来的事。”楼琴说到这儿,叹息了一声。“你不能。”
……什么意思?
“你不能,这也不是你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世事就是这样,不能尽如人意。”楼琴仍然像梦呓一般说,“我能够再次见到你,见到多年前的自己,我已经很高兴了。希望你别怪我。”
林三酒想问“怪你什么”,但随即她就发现不必问了。
她也知道了:刚才楼琴半仰着头,看着飞船舱顶,原来并不是在出神,她是真的在看着什么东西。
她是在看大洪水走到哪儿了。
现在,大洪水走到了林三酒身边,温柔地将她与Exodus都卷入了怀抱里。
大洪水放过了楼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