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被刚才的枪火給震住了一会儿,黑暗仍氤氲翻滚在半开的门外。
院丸嗣随手将烟头扔进浸透血的地毯里,火星残喘几下就灭了。
他直起身,拖着伤腿,直面着黑暗,一步步走向门口。
“你干什么?”她立刻压低声音问道。
说来也奇怪,枪声比说话的声音响多了,二人敢开枪,却都不愿意大声说话。
院丸嗣无声地朝前面指了指。刚才二人性命相搏时用的那把椅子,此时正倒在房间中央,门旁不远的地方。
他盯着从黑暗中探出来的那只手,离它越来越近;在还有几步远,一伸手就能摸到黑暗,黑暗一伸手也能摸到他的时候,他弯下腰,尽量不出声地抄起了椅子。
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只听那女人忽然命令了一声:“蹲下。”
“下”字还没落下,院丸嗣的头上就被子弹划开一道尖锐气浪。
她根本没有确认院丸嗣是否听见了的意思,话一出口就开了枪——要不是他立时单膝落在了地上,恐怕太阳穴上此时已开了个洞。
院丸嗣被头上气流的尖锐呼哨与震耳的枪响声,給死死压在了下方;他眯起眼睛,飞快地往门口一扫。
胡安的面孔,正在他头上几寸之处浮着;一只眼球被枪弹吞没之前,黑眼珠正好转下来,与他的目光碰上了。
即使是院丸嗣,也难得地愣住了一刹那。
小手枪的威力远不如蝎式冲锋枪,胡安的脸好像被雨水击打的湖面,波荡起伏闪烁不安,明明已经失了形状,却还勉强浮于黑暗之上;只是每一下枪响后,脸就似乎后退了几分。
枪声一停,院丸嗣立刻撑着没受伤的腿站起身,右手同时在空中抡出了一道弧线——化妆椅砸在门上,一声震响之中,椅子碎裂开绽,碎木片飞溅之中,那道门终于又沉又缓地重新合拢了;即使是这么沉的力量,好像也是勉强才将门挤上的。
门上齿条关上时那一声特别轻,好像只要用指甲尖一推,门就会重新滑开。
“把门压住,”那女人好像完全把他当成了下属,命令一个接一个,“给我争取一点时间。”
院丸嗣喘息着走近门边,顺从地伸手抵在门上。他看了看门下黑漆漆的缝隙,离自己脚尖不过几厘米之遥。
有本事就伸进来,他心想,让我看看你是什么东西。
“你要干什么?”他回头问了一句。
她正伏在地上,不知在一片废墟似的地面上寻找着什么东西,长裙散开成了一片血泊。
“你等着就行了,”她显然没有做事对人解释的习惯。
院丸嗣忽然笑了一声,自己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笑意,但是眼下的情况实在叫他想要发笑——一两分钟还在生死相搏的二人,现在不约而同地都不提了,好像有导演喊了一声停,他们就顺势进入了下一场戏。
就算今晚可能是这一场虚妄人生的最后一夜,他依然觉得好笑。
女人抬起头,化妆镜里映出了她的脸。他见过许多美丽的女人,但没有一张脸,像她的一样,能让他看见一个沉沦黑暗的世界——还真适合今夜。
她从镜子里看着院丸嗣,好像感觉到了同样的荒谬,也笑了起来。
“康斯汀奈,”她喃喃地以气声说道。
康斯汀奈,康斯汀奈。
在他的牙齿与舌头之间,她的名字被无声地轻轻噬咬着。
“院丸嗣。”
她慢慢舔了一下被打破的嘴唇,干涸的血迹被舔去了,新鲜的血渗了出来。
仿佛自己的名字伴随着她的血,被一起吞了进去。
“你觉得门外是什么?”院丸嗣扫了一眼门下的缝隙,问道。
“我不关心。”康斯汀奈直起腰,手里多了一个东西——正是他进门时,她看着的那部手机。
院丸嗣不吃惊,想了想,耸了一下肩膀。
他也不关心。在看过车厢里的黑暗之后,他依然照计划,平静地杀死了胡安。
本来就是生存在黑暗里的人,某一天从此黑暗换成了彼黑暗,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分别。
“那个钢琴师,”康斯汀奈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竟解释了一句,“我之前让他在楼下等着。”
“俱乐部可能都被黑暗充斥了……”
“让他炸了就行了吧,”康斯汀奈说,举起手机。“你不是已经试过一次了吗?”
炸半节车厢,和炸半栋楼——也没多大分别。
康斯汀奈与手机这种东西并不怎么相配。他看着那手机贴上她的面颊,在寂静的房间里,听见它体内响了一声淡淡的通话音。
紧接着,门外就清晰地响起了一道手机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