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睡的季山青身边,林三酒一直坐了两个星期,直到他果然消失了,自己才站起身走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季山青。
随着时间线的推进,情景交接转换也变得越来越快,后来的几年时间简直像是洪水过境,冲得她的意识都变得模模糊糊;林三酒几乎连看也看不清楚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意识到,自己还是来到了Karma博物馆,还是来到了迷惑大宫殿——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因为人偶师而来的,人偶师也不在旁边。
她也好几年没有听到来自人偶师的消息了。
她来,是为了拿后悔药。
“恭喜你,这位勇者。”满脸浓髯的国王鼓了几下巴掌,一挥手,一个仆人模样的副本NPC就走进了房间里,手上端着一只盖着银盖子的托盘。“你竟然能够活着闯过最终关卡,实在是了不起……多少年也未必能出一个像你这样杰出的进化者呢。没错,后悔药可以带你穿越时空,改变过去。不过,你确定这份后悔药,你不想用来治疗自己吗?你看看……你已经一地都是了。”
林三酒慢慢低下头。
看清自己身体的那一刻,她似乎抽了一口凉气,又似乎连抽一口凉气的力气也发不出来了——当她眼前一花、不知道为什么后脑一痛的时候,她一个踉跄,视野再次清晰起来。
人偶师刚刚收回去了一个什么东西,从一晃而过的影子上看起来,似乎是个武器。
等等,人偶师?他怎么在这儿……啊,对了,她回来了。
林三酒怔怔地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沙地与长天,脚下慢慢转了一圈,恍如隔世。她就像刚从一场长梦里醒来,对于现实的感知渐渐像大雪一样落下了脑海,凉凉地镇住了她的思绪——只有心跳仍然沉猛地一时有点收不住。
“你醒了?”他乡遇故知的声音,听起来像幻觉一样。“其实不用打她,本来也就是几分钟的过程,已经快结束了。”
“我很乐意打。”人偶师冷淡地说。
她才去了几分钟吗?不……她根本哪里也没有去,林三酒下意识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脸上又湿又凉,后脑勺却疼得好像着了火一样。
“怎么……怎么回事?”她喃喃地说,“后悔药真的可以把我带回过去,可是后来的事……却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了。”
“人类啊……谁的人生能发展得与自己想象中一样呢?不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在谨慎,焦虑和一点点希望里,张望着以后吗。”他乡遇故知叹息似的说,“你能够遇见我,确实很幸运呢。只有我才会给你看一遍后悔药运作后的情景……迷惑大宫殿可是绝对不会在乎你的知情权的。”
“为什么……”林三酒兀自有点转不过神。“这个后悔药难道还能控制以后发生的事吗?”
“理论上来说,不能。”他乡遇故知答道:“可是后悔药不是一份药呀。它是迷惑大宫殿所产生的一个小小生物,它是活着的。它只要被使用了一次,它就会尽一切所能,使你再次回到一个‘想要获得后悔药’的境地里,就像生物想要繁衍复制的本能一样。”
它想了想,又说:“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办到的,我甚至说不好究竟是它,还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到情景中那一步的。人类命运真是一个非常奇妙的东西,我现在还太小了,还不够了解呢。”
林三酒恍惚地看了看四周。迷惑大宫殿已经快被啃食掉一半了,从他们所在之处,顺着毛衣线跑好几分钟,可能也碰不到剩余的那一圈迷惑大宫殿。
吃下了这么多,他乡遇故知依然称自己“太小了”。
“你……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副本吧?”她愣愣地说,“你是什么?你长大成为最终形态时,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乡遇故知笑了一声。
就在林三酒以为它不会直言相告的时候,它却开了口。
“我问你,主导着人类命运的真正因素是什么?”
它柔和平稳地说:“假设你们都是一个个生下来就是独自求生的原始人,有这么一个,在荒野森林里生存一段时间,遇上猛兽,遇袭死了。我们不会说他的命运凄惨,甚至不会说他也有命运,因为在这样的情景里,他与世界上千千万万的动植物一样,只是走完了基本的生命历程,没有什么区别,谈不上命运。
“可是你们是有命运的,对不对?你们的哭笑,分离,快乐与痛苦,都是与你们的命运分不开的。主导着人类命运的真正因素,是人类本身——很小一部分时候是你自己,很大一部分时候,主导你命运的是其他人类。你们是群居动物,即使末日了也得在群体内生活,不管这个群体如今是以什么方式呈现的。”
林三酒在莫名的颤栗中,一声不吭地听着,余光里站着一动不动的黑影。的确,人偶师的命运……她掐断了思绪。
他乡遇故知很有耐心。
“我的名字是‘他乡遇故知’,是因为我能够将手插入人类与人类之间存在的纠缠里,将他们拉到一起去。那是我在最小最弱的时候,能办到的事。”
它停下来,似乎考虑了一会儿用词,继续说:“我能够插手人类对于人类的影响与纠缠,因果与距离,也就等于说,我能够插手人类的命运。至少,是大部分的命运。所以我才会诞生于这个世界里……”
林三酒明白了,在同一时刻,人偶师也明白了。
他的嗓音又凉又苦,低低地响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原来你是Karma博物馆世界里最后一块拼图……最后一个待组装的零件。”
“是的。”
他乡遇故知的语气又像淡然,又像怜悯。“在此以前,它只是一个名字不寻常的末日世界。有了我,Karma博物馆世界中,才将会第一次真正产生Kar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