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边有很多小朋友。
我只需要仔细寻找一个机会……尽管我也不知道我寻找的是什么。
那个时候,我的养母一直紧紧跟在我身边,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教育我、纠正我的时机。她一直都很平静温柔,不管我说了多少讨人喜欢的、正确的话,她也只是问一句:“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在我点头肯定之后,养母会轻轻地“嗯”一声,重新站直身子,目光缓缓从我的脸上摩挲过去。
有一次,她买回家的菜里有一罐某种豆子。养母那天看着很不一样,笑容都深了,抚摸着我的头发,说:“我小时候,我妈妈常常做这个给我吃,因为它营养特别好。我一想起它,就想起了我小时候的家,那个时候的母亲……我好久没吃了,今天偶然来了兴致,也想做给你吃,好吗?”
那天的晚餐我吃得后背上都在冒汗。养母却兴致很高,甚至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她倾过身,问我:“道一,你喜欢吗?”
“嗯,确实很好吃。”我满嘴都塞了那种豆子,希望能强行挤出一个笑。“妈妈吃得高兴吗?”
“那么,我以后就常做给你吃吧。”养母放下酒杯,双手交叠着,平静地看着我。她的下一句话,猝不及防得简直好像一巴掌。“你说了谎,谎言就会产生后果。”
诶呀,我说远了。
总而言之,要在那样的母亲眼睛底下寻找机会,并不容易,可我依然找到了。
你别担心,依旧没有人死去。
我也忘了究竟是怎么得知的;一个名叫秋原的同学父母似乎感情恶化,正处于离婚的边缘。我那一个计划,现在想想真是充满了幼稚和俗气,叫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告诉你听了。详细的我也不说了,总之,我后来有一段时间,常常去秋原同学家里去玩——我想他并不喜欢我,但是他无法拒绝“宫道一要来找我玩”这样的虚荣。
没过多久,他的父亲就在反复的争吵摔打之后,夺门而出了,再也没有回去过。至于我那点充满孩子气的手脚是否起到了作用,还是二人的感情早已走到了那一步,是我永远也不知道答桉的问题。
我又去了秋原家,这一天,是养母送我的。
“妈妈,”
在进门之前,我鼓起勇气,冒险对养母说:“秋原的爸爸还没回来吧?他们上次吵架很厉害……我当时就在这儿,都听见了。”
养母说了一些“正确的沟通方式”“在你们面前吵架不对”之类的话。
我站在秋原家门口,背对着他家院子的围墙,说:“他后来在出门前,看了我一眼,说如果有我这样的儿子,他至少还有个留下来的理由。还有什么从秋原开始,家里一切都让他很失望之类的……我是不是不该告诉秋原?”
养母的眉头一开始皱紧了,她当然不赞成任何父母说这种话。听到最后,她松开眉毛,蹲下身,平视着我时隐隐带着几分喜悦,低声说:“没错。他既然是你的朋友,你就有责任保护他的感情……你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事了,我很高兴。”
我当时以为我成功了;幼稚而没有经验的我,有短暂的一会儿,以为我骗过了养母,达成了目的。结果没等养母走回车子旁边,从围墙后面,就传来了秋原抽抽噎噎的低声哭泣。
哭得太早了吧,我明明还有下一步的——我那时划过去的念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也记得很清楚。
养母的背影凝固在车道尽头,勐地扭过了身。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如此愤怒。
她被怒火烧红了面颊,大步大步地走近我身边,飞快地朝围墙后看了一眼,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此前,她一直在教育我不可以随便伤害或夺去生命,这个转折是她大概从没想到的。
养母抓住了我的手腕,很紧很紧,再紧一点就会抓疼我了,但是她始终没有。有一种钢铁般的自制力,令她即使在这样的时刻,连声音都没有提高太多。
“道一,”她仍然维持住了平静,声音稍稍大了一点。“我知道你羡慕秋原同学,羡慕他善良热情,受人欢迎。你可能是误会了,他爸爸亲口跟我说过,看见你这么羡慕自己的儿子,所以也希望能给你一些称赞,让你高兴。他爸爸的原话,可不是那样说的吧?”
我怎么会羡慕他——
年幼的我仿佛受了侮辱一样,就要叫起来了;但是养母抢先一步,低声阻止了我。
“你做出了伤害,你就必须要做出弥补。没有人活该变成你的目标,你明白吗?这个世界上,有一套谁也不能打破的规则。你一定要学会分辨是非,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才能够在这个世界上顺利地活下去……我想让你拥有一个平静幸福的人生。你愿不愿意让妈妈帮你?”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用了“妈妈”这个词。
我看着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那时年纪小的我哑口无言,如今这把年纪,经历了末日世界的我,若是再经历一番那个场景,照样也只有哑口无言的份——但我会再仔仔细细看她一遍,听她说话,帮她抱购物袋子。
“我们回去以后,一起去找那个蚂蚁窝,给它们送点吃的,好吗?”养母将我紧紧按入她的怀中,我分不清她的神态和语气,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道一,你可以学会的,你可以……”
我忘了我最终有没有去秋原家。
那天回去以后,我隔着墙,在邻居家的院子里洒了很多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