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娜伏在地上,一只手半伸出去,凝在半空里;她仰着头,一动不动,好像在伸手去抓大巫女裙角的那一刻,被变成了一尊永远也碰不到她的塑像。
“她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对吧?好像随时可以放下手,站起来。”
“波西米亚”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说:“实际上,这是‘时间约等陷阱’。如果你仔细盯着她的手看,你会发现她并非一动不动。她的指尖,在以微不可察的速度,一点点朝前延伸……
“以正常时间计算,她在两个小时之后,就能做完她跌入陷阱那一刻想要做出的动作了。”第三段生命解释道,“但是从她自己的角度而言,当她完成这个动作的时候,会花去她剩下的所有生命。”
……什么?
“一旦进陷阱,就无法停止了。只能看着自己漫长的生命,被全部用来做一个‘伸出手’这么简单的动作……当动作完成时,生命也就真正结束了。因为陷阱会把一个人的剩余生命,约等于成我们这边的两个小时。你尽可以去动她,不会有分别的。”
林三酒无法理解。她连理解也不能理解的手段,该如何破解?
第三段生命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波西米亚的长卷发垂落进了她的余光里。
就好像林三酒是一只宠物、一个娃娃似的,第三段生命伸手抓住她后脑上的头发,轻轻一拽,将她的视线拽得抬了起来,落在了不远处的大巫女身上。
“想哭吗?”第三段生命替她抹了抹脸,就像不久前她为波西米亚做的一样。“大巫女剩下的时间,可还不到两个小时了啊。”
大巫女浑身都罩在一圈波荡闪烁的意识力下,好像是当她察觉情况有异时叫出来的防护——但即使是林三酒的水平,也能看出来,她的意识力出了问题;闪烁着淡淡金光的意识力,好像与大巫女一起被关进了一个罩子里,像水位一样,正在逐渐上升。
“水位”波及到了大巫女的胸口;她似乎仍在死命抵抗,意识力形成的水波摇摇颤颤,时不时地会被按压下去一点。但是她的努力几乎无济于事——在林三酒抬起头、愣愣看她的这几秒钟里,“水位”已经快要舔上大巫女的锁骨了。
“被异质化后的意识力,”第三段生命松开手,平稳地说,“正在逐渐淹没大巫女。虽然是她自己的意识力,但是早不再受她控制了。当意识力淹没她整个人的时候,她的‘自我’就会被彻底洗去……世界上将不再存在‘大巫女’这个人,只剩一具空空的肉体。你会恢复异质化的意识力吗?”
林三酒只觉眼眶灼热得发痛,却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
她像是被关进了牢笼里,拼命在脑海中撞击着,要从眼下情况里找出一线生机;但不管怎么撞,牢笼都正在变得越来越黑沉牢固,窒息沉重。
“你不会吧?世界上也就两三个人,可以解除意识力的异质化。”
第三段生命叹了口气,说:“主人希望他们尽量死得不那么痛苦。可是他们不痛苦,看起来不可怕,你就意识不到情况有多绝望,对吧?至于波西米亚,她的自我意识已经被流放进了没有尽头的宇宙夹缝里。身体被我接手了,所以她的自我意识失去了坐标,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不可以绝望……一旦她绝望了,事情才会真的无法挽回。
然而理智多脆弱啊,无力得可怜。
林三酒止不住地回想起,自己像个娃娃似的被远远抛飞的那一刻——她这一生中,不管是进化前还是进化后,都从没有如此直观、如此残忍地感觉到过自己的渺小与不足道。
她以为自己是一个主角,但是在真正的高等力量面前,好像只是水流上飘过的小虫子。
“你还想——”
第三段生命的话才开了一个头,忽然顿住了。
被一阵阵情绪冲击得模糊摇荡的意识中,林三酒慢慢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第三段生命的话中止得太突兀了,几秒钟过去了,屋子里始终安安静静,连气息也没有一丝波动。
不……更应该说,她感觉不到“气息”的存在了。
仿佛整个医疗舱,都被忽然包裹进了一个瞬间里,被某种力量从时间流逝中隔开了,形成了一个时间的真空。
同样的感觉……她以前体会过一次。
林三酒一点点地转过头。
“我想,也是时候该见面了,”女娲坐在一张医疗床上,单手托腮,朝她微微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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