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害怕自己一问,就会让波西米亚清清楚楚地把答案说出来——“那些普通人的遭遇,又不是我造成的,凭什么要我管?”
林三酒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害怕;好像只要波西米亚没把答案说出来,她们的人生就会像一个漫长的梦,一直继续下去。
她梦游一样站起来,从卡片库里拿出爬墙需要的道具,交给波西米亚。
小女孩似乎也愣了,来回看看二人,问道:“你们要走?”
“废话,谁要留下来给NPC当墓碑啊?”波西米亚一眼也不看她,低头将攀登索系好。
小女孩不说话了。
“林三酒,你快点,”波西米亚说着,人已经快要走到屋顶另一头了,“另一边的墙真他妈远。”
林三酒回过头,恍惚地看了一眼被她们扔在身后的小女孩。
就在要跳往下一个屋顶时,波西米亚顿了顿,转头问道:“你走不走?”
小女孩又愣了,“我?”
“不是问你我问鬼呢?”
“我……”小女孩下意识地跟上来几步,又停住了。她看了看广场,说:“我不能走……我妈会找不到我。我们从来没有离开过城里……外面是什么样子?”
波西米亚扭过了头。
“这可是你自己决定的啊。”
“外面真的有海水吗?”
波西米亚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却没有回答的意思。
她仿佛已经把小女孩抛在了脑后,朝林三酒示意了一下,脚下发力一跃——长发、裙摆忽然在夜空里飘扬洒漫,像一闪而逝的蝶翼,在对面屋顶上缓缓合拢了。
二人一连又跳跃了几次之后,痛呼声远了,不再压迫绞拧着人的神经了;那小女孩也早就消失在了高高低低的楼房之外。
陷阱还没有靠近;她们来到高墙下后,一分钟也不敢耽误,迅速将固定钩抛上墙,在暗夜阴影的遮掩下,动作迅疾地往上爬。
“等等,”林三酒爬到一半,回头一扫,不由轻轻叫了一声。“你看那边。”
她们此时已经凌于半空之中,能将大半个城都纳入眼底了。小广场上的乱糟糟黑线,远远看起来就像是一层支离破碎、绞动奔突的黑烟,正在渐渐地往四面八方扩散——林三酒觉得自己只是一眨眼,半个城都黑了。
“那个城主想要把陷阱铺遍整个城,”波西米亚轻声说:“一个人也不放过啊。”
恐怕不仅是要扩大陷阱范围……
那城主是不是察觉了她们的计划?
或许是因为“原料”多了,此刻陷阱的扩张速度最少提升了两倍;陷阱与黑线齐头并进,波及到哪儿,哪里就会爆发出一阵新鲜的、嗡嗡震震的痛呼——但是很快,声音就会灭下去,仿佛受苦的人已经超越了自己能发出声音的极限。
她们还没来得及再往上爬出几步,脚下的整片城都成了一片翻滚的黑。
尽管她们攀爬的墙位于离城主最远的北城口,然而按照这个速度,陷阱冲刷到她们身上,只不过是两三分钟的事。
抬头看看,尚未跨越的高墙,仍然在笔直向夜空延伸,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林三酒和波西米亚被困在半空里,来不及往上走了,脚下也再无容身之处。
“怎么办?”林三酒低声问道。
波西米亚没有出声。她仰着头,在最后的两三分钟里,看了一会儿夜空。高墙环绕下,夜空看起来只是小小的一块。
“那个小孩NPC不是说,进化者也拿城主没办法吗?”波西米亚一手紧紧扶着攀登索,一张小脸苍白紧绷,没有一点表情。“真是没有见识。”
她抬起头,黑夜里,一双眼睛被烧得盈亮。
“这是一个梦吧?”
那一刻,仿佛林三酒的世界都塌陷下去,化成碎块,要被时间洪流冲走了。
“不然的话,我可是真要生气了。”
波西米亚仍旧绷着脸,说:“我以前买过一种指甲油,可以在十指上展示出各种颜色与幻境。伸进阳光里,就能看见海,阳光,棕榈树……”
林三酒无法出声,只能静静地等待着。
“我小时候从来没看过海,那时活着就够难了,再说,也没有人会带我去看。”
波西米亚垂着睫毛,低声说:“我长大以后,看谁都是我的下一个目标,钱包,资源和道具……我那时觉得,在手指上看一看大海幻境,也就够了,这已经挺傻气了。
“你这个人就是脑子有点大毛病。我们无亲无故的,你干嘛处处宠着我?我怎么就重要了,你下厨做个屁吃,买什么狗礼物,怎么就轮到你带我去看海了……我要什么你都给啊,我要你的命呢?现在的我,如果放在以前的我面前,皮都不会剩。都是因为你,我才变得现在这么软趴趴的样子。”
她使劲抹了一把眼睛。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没见过这个监狱以外的东西?”她说了一句,好像因为掉泪掉得厉害,把思绪给冲断了,顿了几秒,捡起另一个话头:“别说那个NPC见没见过海了……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以前连同伴能不能活都不在乎。既然陷阱被触发一次就失效,那我肯定一脚给你踹下去了。”
波西米亚的头发都被眼泪粘在了脸上,林三酒想伸手抚开,却不能松开绳索,也够不着。
“那个城主杀不伤,打不死,可是也有对付他的办法啊。我可以让他陷入梦里……Allthatweseeorseem,isbutadreamwithinadream……上次用这句诗,还是为了对付你呢。
“但我要靠近他……靠近形成他的黑线,才能发动吟唱游人。等我跳下去后,是我先陷入痛苦陷阱里,还是他先陷入梦境里,我也不知道。”
波西米亚看着脚下大地,低声说:“但是,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吧?我不押上一点东西,你,大家,以及底下的人们……都要糟糕了吧?这种破事,怎么就沾上我了呢。”
她抬起头,好像又想做个凶巴巴的威胁表情,又想哭;最后她却忽然破涕为笑了。
“林三酒,我走啦。”波西米亚的眼睛里,仿佛波荡着蜂蜜色的闪烁碎阳。“你一定要来找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