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说:“岂止如此!你可知当初寒云首演这出戏时如何轰动!范君博曾在《游戏新报》题诗其上云:‘有脚不踏河北尘,此身即是建文身。闲僧满腹兴亡史,自谱宫商唱与人’。他是触及自己身世有感而发,因而言由心声,听之倍觉凄惨哀婉。”
旁边人悟道:“是了,怪不得我听说寒云自比陈留王,一则认为才华足与曹子建相埒,二则煮豆相煎同于子桓之迫害。”
这人说:“嘘!此言太过。”
两人谈兴正浓,却浑没注意到自己并不大的声音竟能在偌大的戏院形成回声。旁边人惊觉到整个戏院鸦雀无声时,却发现自己身边看戏的票友们早都避得远远的。几步之外,一群人如雁形向他围了过来,排在雁首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气度沉稳,不怒自威。只可惜他的脚有些跛,未免令人暗叹美玉瑕斑。
两位多嘴的戏迷这才发现不妙。联想到袁大公子跛足的传闻,以及这群人汹汹的来势,这不应景了嘛。长、二公子太子之争也被在街里巷间私下传讲,但那都上不得台面。如今妄言长公子之恶劣手段,又被他亲耳听到,只怕要遭报应不爽。
为了制止舆论,老袁不是没杀过人。前段时间许多批驳帝制的报刊都被纷纷整顿停业,处在上海租界的《时事新报》也因此被袁政|府禁止邮递、从10月23日起不准销往外埠、并撤销访电执照等故事不是没有传闻。自己等人在这时还敢顶风指摘时事,看这架式,是不罢休的吧?两人望着不怒自威的雁首人,止不住颤栗。
跛足中年人正是袁克定。
他今天本来另有要事,打算在散场之后即行处理。却不料正主儿没上场,帮二闲的却顶风作案。尤其兄弟阋墙、煮豆燃豆萁之典故,不是直指他不顾及兄弟情义,为争太子之位不择手段不顾亲情不仁不义吗?事实是事实不假,但未来皇家事体,你一个小百姓怎么可以私下议论?泥人还有三分火候,何况他这直肠子?
袁克定看着面前打着哆嗦的两个人,心内升起一阵大权在握的快感。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太子之气吗,能令升斗小民顶礼膜拜?
他大喝道:“在全体国民公推君主立宪的大好形势下,竟还有人妄言国事、造谣生非、挑唆我兄弟关系,是不想活了是吧?来人,全部带走!”
当此之时,张汉卿、蔡锷都不好说话,他们都是表面上拥挤帝制的一份子,这改朝换代前夕,为满足一时口舌之快讲这些讳气话是真的自作孽,不可活。
忽然台上有人大声说:“大哥且慢。”
众人齐刷刷地把眼睛转向舞台,却见帷幕后面一个人身着短襟慢慢转了出来,他的妆还没完全卸掉,从架子花脸的打扮上还能隐约猜到这个人的身份:僧人,建文帝扮,袁克文饰。
袁克文是在后台听到袁克定要拿下两个票友才急着出来的,以他对自己这位大哥阴暗心理的了解,一旦被带走,此两人绝对是凶多吉少。
他对着袁克定说:“大哥,寒云与票友同为一脉,有话不妨好好说。”
袁克定看着自己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异母兄弟,忍不住哼哼说:“一脉?你和我才是袁家一脉!听了这些混账话,你不但没有反醒,还要帮着他们来挤兑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