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四瓶。
谢倾走过去,托起外婆没打针的那只手,轻轻放进自己掌心,反手握住。
华婉手背上只剩下一层皱巴巴的薄皮,在年轻姑娘细嫩肌肤的衬托下,枯枝般的手显得愈发干瘪。
“外婆?”
在谢倾的呼唤下,华婉艰难地将眼皮掀开一条缝。
在药物的作用下,老人喉咙有些涩,只能挤出单个音节。
“嗯。”
谢倾替外婆拨开挡在额前的碎发,神情柔和得像是在哄小孩。
“实在很辛苦的话……我们放弃吧。”
前半句和后半句之间,有长达近半分钟的停顿。
谢倾在纠结,在挣扎,在犹豫。
正在进行中的治疗,半途停下,便是前功尽弃。
华婉瞧出她眼里的踌躇,五指微微用力,捏了捏谢倾的手。
那意思是,别说放弃。
谢倾把插着吸管的水杯递到外婆嘴边,她一口气喝了小半杯。
嗓子得到了滋润,华婉开口。
“既然已经开始化疗,你现在说放弃,我之前的苦不就白捱了?”
她刻意在语气里加了打趣的意味,没想到还是引爆了谢倾的泪点。
她忍着哽咽说,都是她的错。
她不该把化疗的副作用想得那么简单,不该违逆医生提出的建议。
她迫切地希望外婆能多陪自己走一段路,可她不希望这段多走的路,步步都是荆棘。
谢倾想起她们上一次聊天,外婆说起那些心中记挂的人、物和事时,面上流露出的怀念和向往。
“外婆,我等下就去找医生,签放弃治疗同意书。”
她对华婉许诺,等化疗的副作用退了,她就带她去看妈妈,去看外公,去看旧街区改造的新面貌。
“外婆,我会带你回家。”
华婉露出欣慰的笑,一瞬间,就连身体上的难受都仿佛轻了几分。
“倾倾,你长大了。”
谢倾偏过头,把侧脸埋进外婆的掌心。
“我都二十三了,早就长大了。”
话里撒娇的意味很浓。
华婉慈爱地望着外孙女的后脑勺,思绪宛如坐上时光机,回到三十多年前。
在她唯一的女儿做出离开家乡的决定时,也像今日的谢倾一样,将脸紧紧贴在她手上。
她说:“妈妈,我十八了,是个可以决定自己未来的成年人了。”
可十八岁本质上只是个数字,不是跨过零点的门槛,就能在瞬息间成熟。
人的成长,总要付出很多代价。
对现在的谢倾来说,坦然接受华婉的死亡,就是成长的代价。
医生得知谢倾最终决定放弃治疗,并不意外。
他经手过很多终末期的病人,大多数家属都和谢倾一样。
起初,他们恳求医生用尽一切办法延长亲人的生命。
而一旦亲眼目睹病人经历的痛苦,他们就会后悔自己最初的决定。
临终关怀,也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
他们致力于帮助患者提高生命质量,帮助家属平静地面对亲人的死亡。
“谢小姐,关于之前跟您提过的临终关怀机构,如果您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这也是医生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然而,谢倾很果断得拒绝。
“谢谢您的好意。”
“但是我答应了外婆,要带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