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伟功手里的木筷瞬间断了。
“什么意思?”
易青巍知道易伟功的这个问句没有意义,也没有目的。于是他也只是无意义地重复道:“我喜欢宋野枝,喜欢很多年了。”
易伟功年轻时候当兵,见过这种事。两个小伙子是受尽了鄙夷和辱骂的,连最基础的人际关系都维持不下去。所以他们初初被发现时,试图对抗过人群,要争平等和尊重。结局,被五花大绑,在空地的泥水坑里跪着,在众人的逼迫下表演亲嘴。经历了这场社会性死亡,他们不知去向。
当时有一部分人理智尚存,即使不懂同性恋到底是否穷凶恶极,但为人的良知促使他们中立,没有参与暴力。在那个大环境下,沉默已算得上善良。
时代在变好,人类的劣根性却不一定会变好。
轮到自己头上时,更不敢侥幸。
易伟功看了一眼身旁的好友,宋英军望着易青巍,无惊无怒,一脸怆然。
他站起来,朝儿子走过去。
“易青巍,你清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爸,我清楚。”
易伟功二话没说,抡圆了手臂,掼了易青巍一耳光。啪的一声,亮堂堂,炸疼每个人的耳膜。
脸颊一侧火辣辣地烧,耳朵嗡鸣一阵,他说起话来,脑中像覆了一层塑料膜。
“爸,我清楚。”
易伟功看着他,点头,退后一步,抬腿要踹,朝他的腹部去。
“老子看你是半点也不清楚。”
易青巍没躲,甚至没绷紧腹肌,结结实实接下这一脚。
沈乐皆反应过来,立刻离了座位,被甘婷艺及时拽住。他突然明白易青巍方才叫他什么都别做的意思,他挪开妻子的手,冲了出去,结果未到跟前,又被易焰和易槿双双架住,紧紧拦了。
一个哥,一个姐,立在易青巍身后,瞪着眼,咬着牙,默睹弟弟晃晃悠悠,站也难站稳。
剧痛让易青巍失声,跪到了地上。
他弯着腰,停了一会儿,断断续续地接着说:“爸,我清楚。”
易伟功不再问了,蓄足力,又是一脚,满满当当,朝他的胸口去。
易青巍滑出去一段距离,仰面半躺,张着嘴缓气。
麻了几秒,开始闷疼,然后痛感逐渐变尖锐。喉咙里出现铁锈味,咳嗽的力气也搜刮不出来,易青巍勉强侧了一下|身,光滑的瓷砖上,手肘和膝盖把自己支起来。他慢慢尝试着爬起,徐徐走来,重新站到易伟功面前。
“爸,我喜欢他,但他不知道,我也没谱他愿不愿意。我今天跟大家说出口,不是来求认同的,是求——”
他尽力不抬手捂胸口,撑着说完,气势犹在。
“您训我,我受着。但过了今天,无论今后怎样,任何人,一句不好听的话也别对宋野枝说。”
三个孩子,从小到大都是不让人省心的脾气。大胆,倔强,但不论做出的事再出格,易伟功也未曾碰过他们一根手指头。
“你让我好意思说什么?说对不起?让自己儿子祸害他!”
易青巍咧嘴笑起来,口中有血:“您能这样想,再好不过了。”
易伟功再是狠狠一巴掌。每一下,都是当过兵的人狠了心的力气。这一次,易青巍没扛住,身子失了衡,头撞到客厅拐角的石柱,弹回易焰身上,眼睫半掩,在哥哥的怀里呕出一口血。
林欣蒙着易恩伍眼睛的手一抖,指头发软,易恩伍就在妈妈指缝间瞧见了,抖成筛子的嘴唇再也闭不住,尖叫着哭了出来,一直喊:“小叔——小叔——呜呜呜呜呜爸爸你快救救小叔——”
易槿咬紧了腮帮,一言不发地擦净两滴眼泪,几步上前,把半昏迷状态的易青巍扶起来,叫上沈乐皆,将人抬上车,送医院去了。
门大大敞开,苍老的易伟功孤身站着,看车远去。他心气郁结,无端喘起气来,咳嗽不止。
几个儿媳马上拥上来,倒茶,抚背,拿药。
易伟功颤着声气,对来为他拍背的宋英军说:“大军,我对不起你——你放心,我能看住他,能治住他,绝不让他动小野半个——”
宋英军只是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他既无奈,又好笑:“老易,早在六年前,我该做的,能做的,都做尽了。”
一旁,沈锦云拿出随身带的手帕,递给易焰,让他擦一擦衣服上的血。
斑驳,鲜红。
在场的每个人都莫名被悲戚的氛围攫住。
宋英军看着手帕上的脏迹,说:“没办法了,拆不开,散不了。”
一丝悲叹,一丝释然。
易伟功怔愣。六年。拆不开。散不了。
不是一时意起,情根早种下了,渊源深厚。他又反应过来是易青巍和宋野枝这样的人,倒也——也说得通,该是他们做得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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