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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来,就有人要走。
特尔敦汗庭覆灭还不到十天,残敌尚未彻底剿灭,但是已有许多逃难的平民迫不及待踏上回家之路。
在中铁峰郡与下铁峰郡的大小道路,成群结队的男人、女人、老人和小孩朝着家的方向艰难跋涉。
他们的房子可能已经被烧成灰烬,他们的窖藏的粮食可能已经被劫掠一空,他们为什么着急返乡,谁也说不清楚。
或许每个人内心中都有一个微弱而清晰的声音:“只要回家,总有办法”。
除了返乡的民众,还有相当一部分人选择留在圣克镇。
留下来的以青壮居多,绝大多数是“民兵”,其中还有不少人参加了此前的大战。
虽然仗打完了,民兵部队也正式宣告解散,但是仍旧有许多民兵滞留军营,不愿离开。
因为只要留下一天,就至少还能吃上一日两餐。
但是民兵们之所以留下来,很可能还有另一层原因。
“主权战争以前,维内塔的大小商业城邦打仗都依靠雇佣兵。”安托尼奥缓缓讲述:“佣兵团有一种情况很常见——很多老兵虽然咒骂打仗,却一辈子都留在兵团。有些老兵攒够钱卸甲归田,最终还是回到战场。这其中的原因,谁也说不清楚。”
安托尼奥接着解释道:“同袍情谊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东西。肩并肩直面过死亡的人们,自然会存在某种纽带。我见过士兵抛弃负伤的同伴,也见过士兵奋不顾身救下战友。无论这种纽带是强是弱,但它真实存在。很多老兵不愿多谈他们经历的残酷战斗,但却怀念着与同帐兄弟一同捱过的日子。”
“所以我才说,你的部队虽然训练和装备很糟糕,但是精气神很好。”安托尼奥看向温特斯:“它不是一支互相仇恨、穷途末路、轻轻一推就会瓦解的军队。武器可以买,技巧可以练,但是如果一支军队没有灵魂,那就是没有。就这样解散,未免有些可惜。”
……
不仅有人选择留下,还有更多饥饿的人正从四面八方向着圣克镇聚集。
妇女、儿童、病人、残疾人……形形色色的人只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都因为战争的破坏而一无所有。
圣克镇作为铁峰郡军队的大本营和辎重堆积地,存放着大量的粮食和物资。
被饥饿驱使,这些可怜的人们在圣克镇外搭起帐篷,每日在军营和镇子周围徘徊,从军队指缝漏出的渣子里寻找东西果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其貌不扬的矮小的男人找上了军营里的猴子和道格。
“你们俩怎么还没回家?”矮小男人腼腆地笑着,递过来一个油津津的纸袋:“吃烤饼吗?”
道格接过纸袋,没有打开,只是疑惑地盯着矮小男人。
“你他妈谁?”睡眼惺忪的猴子从帐篷里探出头,脸色不善地问。
矮小男人紧忙解释:“我就是想问问,你们俩为什么不回家。”
“管得着吗你?!”猴子从道格手里拿过纸包,打开一看是油饼,立刻狼吞虎咽起来:“关你啥事?”
矮小男人舔了舔嘴唇,壮起胆子问:“你俩是无家可归吧?爸妈都死了,没房子也没田地,无处可去?”
痛处被戳中,猴子的火气猛地窜上来。
他一下子跳出帐篷,揪住矮小男人的衣襟,恶狠狠大骂:“你他妈找揍!”
“不不不。”矮小男人拼命摇头:“有家有室的人都走了,所以我想问问你们俩,是不是没地方去?”
猴子气得哇哇大叫,抬起胳膊就要往对方脸上抡。
矮个男人下意识护住脑袋,缩起脖子,紧紧闭上眼睛。
道格抓住好友的胳膊,用身体隔开两人,他问矮个男人:“您是有什么事情吗?”
惊魂未定的矮个男人对救下自己的厚嘴唇憨实小伙子顿生好感,他结结巴巴解释道:“鲁西荣说你俩挺不错,所以我来找你们看看。”
鲁西荣此前是猴子和道格的军士。
听到这个名字,猴子的态度一下子软化下来,甚至变得有些怯生生:“鲁西荣军士……是您什么人?”
矮小男人不好意思地回答:“算是我的部下吧。”
猴子的膝盖瞬间有些酸软,脑袋就像被人用铁骨朵砸了一下,嗡嗡直响。
道格拉住好友,闷声问矮个男人:“您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就是想问问你俩。”矮个男人挠了挠后脑勺:“既然没地方去,你们愿不愿意来当兵呢?不是民兵,是铁峰郡步兵团——真正的授田兵。”
猴子身体僵硬,下颌打颤,情不自禁地咽下一口唾沫。
道格皱起眉头,问:“请问您是哪位?”
“我?”矮个男人回答:“我叫彼得·布尼尔。”
他略带自豪地说:“布尼尔这个尾名,还是血狼大人亲自给我起的呢。”
猴子从尾椎骨升腾起一股寒意,他一激灵站直身体:“一千亩?!你就是一千亩?!那个传说中拿到一千亩赏格的血狼冠军?!!”
“不不不,哪有一千亩——其实只有九百多亩啦。”矮子彼得手忙脚乱地解释,他无奈长叹:“这绰号……真是越传越夸张啦。”
……
……
卡曼身穿全覆盖的黑色长袍,头戴状似鸟嘴的面具,弯腰走出帐篷。
帐篷外面的其他人也都用三角巾掩盖着口鼻。
“如何?”温特斯神情严肃,首先出言询问:“是什么?”
卡曼看了一眼温特斯,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冷静地说:“症状有些像[(上古语)艾琛瘟疫],但我也无法断定……还需要回去查阅书籍。”
为了避免恐慌,卡曼特意使用了上古语词汇。
在场绝大多数人听不懂卡曼在说什么,能听懂的人也不明白“艾琛瘟疫”的具体含义。
温特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艾琛瘟疫”究竟是指何事,但他清晰地听到了这个词组的后半部分——瘟疫。
这就够了。
“先离开这里。”温特斯当机立断,留下两名卫士看守帐篷,随即带着其他人原路返回。
温特斯所在的位置,是圣克镇外的一处[窝棚地]。
人天生喜欢扎堆。几根树枝挑起一张布帘,就是所谓的“窝棚”。许多窝棚聚集在一起,就是所谓的“窝棚地”。
如果圣克镇的军队始终不解散,窝棚地也会一直存在下去。
发展到最后的模样,就是双桥军营边上的“窝棚街”——藏污纳垢、无所不包的贫民窟街道。
而眼前的窝棚地,还只是饥民们搭起帐篷、抱团取暖的露营场罢了。
踩着帐篷之间狭窄、弯曲的泥泞小路,温特斯带着卡曼、夏尔几人向外走。
聚集于此的难民看出一行人来头不小,像是畏惧又像是羞愧,纷纷躲在窝棚里。
铁锅里“咕咚咕咚”煮着从战场偷割回来的马肉,透过被风吹开的帐帘,温特斯看到有人在做皮肉生意。
一直走到外面,塔马斯带领第一营的四支连队正在等候。
“包围起来!”温特斯召来代理营长塔马斯和各连指挥官,咬着牙下令:“动静不要太大,但是一个人也不准放走。”
塔马斯抬手敬礼,转身离开。
“[艾琛瘟疫],有什么治疗的方法吗?”温特斯问卡曼。
“火。”卡曼思考片刻:“历史记载,艾琛瘟疫期间,希伯格拉底发现每日与火相伴的铁匠极少染病,最终用火驱散了艾琛的大瘟疫。具体办法是在街头燃烧香料和艾草类植物,焚烧患病者的衣物和床褥……”
温特斯仔细听着,眉心却越拧越紧。
千防万防,可最终还是来了。自上古时代开始,人们就发现瘟疫总是会在战争之后接踵而来。
其中的逻辑不难理解:吃得好、穿得暖、住在有顶棚的房子里,人得病的风险就小;就算得了病,活下来的几率也高。
吃不饱、穿不暖、栖身在拥挤肮脏的窝棚里,好好的人也早晚被折磨死。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注意到窝棚区的问题?”温特斯忍不住自问:“我为什么没有优先给难民安排住处。”
但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腐烂、肮脏、拥挤的窝棚区简直是瘟疫的坩埚。每多存在一秒钟,大疫爆发的风险都会提升一分。
“圣克镇周围目前有两处大的窝棚区,还有几处小的。”温特斯拿定主意,在地上划出简陋的地图:“全都要拔掉。”
“怎么拔?”卡曼挑起眉毛,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