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忧的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自从那天寻了草药回来,他就处处躲着谢欢,没想到今日还是见着了。他深吸一口气,冷谈道:“明日就要比武了,师兄不好好休息,来我这里干什么?”
“没什么,”谢欢道,“我就是想看你一眼。”
魏无忧的手指按在窗上,因为太过用力,连指尖都微微泛白了:“现在已经见过了,你可以走了。”
雨依然下个不停。
谢欢的眼睛也像是湿漉漉的,看着他道:“师弟,你将手伸出来。”
明日就要比武了,他与谢欢,只能有一个人能胜出。
魏无忧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关上窗子,但是他的手却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
魏无忧大喜,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然后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拳头。
一只蝴蝶落在了魏无忧掌心里,翅膀是一种十分罕见的蓝色,正是他们那天看见的那只。
魏无忧这才明白谢欢为什么会浑身淋得湿透,又为什么会半夜出现在窗外。
“你去抓蝴蝶了?”
“嗯,这家伙狡猾的很,我寻了好几天才寻到。”
“为什么?”
“师弟那天笑了。”谢欢五指一扣,彻底握住了魏无忧的手,“我想见你再笑一次。”
魏无忧知道自己相貌普通,笑起来并不好看。可是却有一个人,冒着大雨去捉一只蝴蝶,只是为了见他一笑。
他压抑许久的那些情意,终于在这一刻再也掩饰不住。
他低声道:“明日……”
谢欢道:“今日还没过完,师弟为何总想着明日?”
魏无忧没再做声,只是走过去开了房门。
“师弟……”
“师兄的衣裳都湿了,进来换一件罢。”
他说着去找替换的衣服,但谢欢已从后面抱了上来。
谢欢的衣衫冰凉,胸膛却热得像火,灼热的呼吸拂过魏无忧耳际,嗓音略微沙哑,叫他道:“师弟。”
魏无忧哆嗦了一下,手一松,那只蝴蝶就从他掌心里飞出来,晃晃悠悠地在屋子里盘旋。
谢欢的吻像蝴蝶一样落在他唇上。
整个晚上,谢欢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无忧,无忧。
魏无忧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样动听。
这个夜晚漆黑而又漫长。
魏无忧打从心底希望,第二天永不会来。
04
第二天的阳光好得出奇。
殷红的血珠顺着剑尖淌下来,被这阳光一照,竟显出一点妖异之色。
魏无忧胸口中了一剑,汩汩地往外冒着血,连衣襟也被染红了。但他丝毫也不觉得疼,只是眯起眼睛,望着那柄刺伤他的剑。
剑刃冰凉。
握着剑的那个人,却是笑如春风。
“师弟,这一次……赢的人是我。”
魏无忧动了动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手脚发软了,便是方才比武之时,也只使出了三成的功力。他知道自己是中了毒了,但是何时何地?
他抬手按住胸前的伤口,问:“是那只蝴蝶么?”
谢欢笑道温文尔雅:“总算你还不是太蠢。不错,毒正是下在那只蝴蝶上。”
“只是为了赢过我?”
“师弟不知道什么叫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谢欢抖了抖剑尖,血珠落了一地,“你武功练得虽好,可惜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一点心计手段也没有,怎么当教主统御圣教?我身为你的师兄,自然该教导你一番才是。”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救我?”
“师弟还没想明白吗?”谢欢倾身过来,在他耳边道,“你当时若是死了,等我的七绝功练到第七层时,要找谁来吸取功力?不过师弟放心,我会留你一条性命的。待你将来废了武功,对我再无威胁时,我也可以让你坐上左右护法之位。”
魏无忧到了这时,方觉胸口钻心似的疼起来。
谢欢道:“师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能问什么呢?
问他是否动过真心?
问他昨夜为何这样温柔?
魏无忧闭一下眼睛,说:“没有了。”
他转开视线,抬头看向空荡荡的天际,眼神也是一样空茫:“多谢……师兄教诲……”
05
魏无忧开启机关,一头撞进了密道。这密道通往历代教主的陵墓,多年不曾打开,因此格外地阴冷潮湿。
魏无忧受了重伤,嘴角不断渗出血来,他自知要是罔效,再过不久就要死了,只凭一口气撑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他自当年废了武功,多年来潜心钻研,一直在寻找恢复功力的法子。后来虽然被他找着了,却是功亏一篑,终究没能坐上教主之位。
他记得谢欢常说命由天定,果真不假。
他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眼前才出现了一丝微光——那是一座巨大的陵墓,四个角点了长明灯,当中摆着一口口乌黑的棺材。
魏无忧径直朝其中一口棺材走去。
他吐出嘴里的血沫子,用仅剩的力气推开了棺盖。谢欢练功走火入魔,已于一年前身死,死后不知被谁割去了头颅,此刻躺在棺木中的,是一具无头的尸首。
魏无忧低头看向那已经腐坏的尸体,看着看着,忽然大笑起来:“师兄是不是觉得奇怪?你的七绝功已经练到了第九层,怎么还会走火入魔?哈,其实……是我在你用的药材里动了手脚。”
他笑过之后,右手一撑,翻身躺进了棺材里。
谢欢的头颅早就不见了,魏无忧却仿佛看见了当年站在窗外微笑的那个人。他脸上露出一点温柔神色,低声叫道:“师兄。”
“我毕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亲手杀了你。”他扯动嘴角,自言自语道,“不过我也时常在想,若是那一日,我当真跌下山崖就好了。”
跟谢欢死在一处,好过后来刀剑相向。
不过,现在也不算太迟。
魏无忧伸出手,缓缓阖上了棺木。
一片漆黑。
—《旧欢》完—